想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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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然


??阿Q爱说我们先前比你阔多了，有人反过来，虽然毅力、耐力、心力、脑力、学力、识力诸力皆无，却爱说将来如何如何，向其看上一看，却又不像吹牛，很兴奋的样子，好像充满希望，好像世事只是个时间的问题，只要往前走，想什么自然成什么，要有的自然会有，你就瞧好吧。我们先前阔多了，那是祖先的光荣，将来如何如何，该是自己的成绩，比阿Q又有进步，精神胜利法在这里似乎又有了新的向度。但是别忘了，阿Q虽然不济，却还割得麦，舂得米，撑得船，倘武不能担担，文也不能孔乙己般写出几种“茴”字，不知要有多大的造化，才能走着走着从天上掉下个馅饼正落在手上。
　　
　　古来这样人总是有的，好像还总是不少。生活中常见有人负曝闲谈，梦想将来怎样怎样，甚至说到功成名就之后如何游山玩水提笼架鸟养花钓鱼。却是未必摸过钓竿，不知到时钓得上来钓不上来，也许这是雕虫小技，到时候现学也来得及，只要将钓竿向水边一插，鱼就会高高兴兴自动上来。也有放眼未来的，先买了钓竿试上一试，然而钓了几次钓不上来，很不耐烦，让钓竿退休，等着或有一天自己退休了再用。古代笑话有“一个鸡蛋的家当”，蛋而鸡鸡而牛牛而金金而妾，白日做梦，理想远大。但不管怎么说，这理想还有一点物质基础，还有一个鸡蛋的资本，像措大言志吃饱了就睡睡足了再吃，却不知基础何在了。
　　
　　古时许多人可能是被桃花源弄坏了。走着走着就走到一个桃源的地方，或者走也不用走，等着等着就等来一个桃源的时代，一楼二楼全没有，一住就住进个飘在空中的楼里去，这是多么美妙的事。今天的许多人，又受许多影响，有传统桃化源的，有舶来共产主义的，歌曲的作用也不小，有两首歌自20世纪80年代初一路唱下去，“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还有“明天，明天，明天比蜜甜”，把个人们听得美滋滋喜洋洋的，一心等着20年以后，好像跨了世纪，一切问题都没了，全世界都是小康了。
　　
　　有一句话说，有什么样的民众，就有什么样的领袖。不知这句话可不可以剥来这样说，有什么样的民众，就有什么样的哲学。许多人对抽象的哲学不感兴趣，对藏有一定哲学思想的神话故事却是喜欢的，许多人喜欢八仙，多少有关八仙的文字音像作品俗不可耐，许多人却是一再兴致勃勃很投入地欣赏着，甚至将精神也参与进去。
　　
　　八仙的故事在中国民间深入人心，济公这个佛不佛道不道的颠狂怪物也深为人们喜欢。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曾朗诵过一句伟人的话：“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其实马克思应该感谢桃花源，感谢八仙，感谢济公，从心理到精神，他们为共产主义理想的进入中国早早地做好了准备。
　　
　　多年的教育，使一般人认为，共产主义就是物质极大丰富，就是人们的思想觉悟极大提高，就是按需分配，就是天下太平，随着科技水平的极大提高，什么疾病都可以治愈，人们的寿命也就可以无限延长了。无忧无虑，快快乐乐，想什么就有什么，而又可以长命百岁，而又可以不用辛苦劳累，这样的世界和一般人理想中的佛的净界道的仙境简直就是一样的，不用修炼就可以达到这种境界，实在就是自在神仙了。
　　
　　汪曾祺有文说八仙，说他们突出的事迹是“度人”，他们度人并无深文大义，不像佛教讲精修，更没有禅宗的顿悟，只是说了些俗得不能再俗的话：看破富贵荣华，不争酒色财气，简单说来，就是抛弃一些难于满足的欲望；另外一方面，他们又都放诞不羁，随随便便，不像早先的道家要吸什么赤黄气，饵丹砂；他们多数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有什么吃什么。就像电视剧里演的，眨眼之间就成了仙的他们，说来就来，说去就去，酒也不少喝，肉也不少吃，自在逍遥，让人羡慕。这种生活，就是自在神仙的生活，这样的生活理想，就是自在神仙的生活理想吧。然而汪曾祺说，这是一种很便宜的，不费劲的庸俗的生活理想。
　　
　　汪曾祺说，八仙在中国的民族心理上，是一个消极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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