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漫谈：绿杨阴里白沙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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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西湖，天下闻名。
　　
　　但六朝人，只知有山阴鉴湖，不知有钱塘西湖，一本《世说新语》说来说去，都是山阴的千岩竟秀，万壑争流，鲜有提及西湖。直到唐代，西湖始为世人所知，而北宋之后，天下只知有杭州西湖，不知有绍兴鉴湖了。
　　
　　这难怪，唐之前的西湖，还是一片沼泽，到处杂草丛生，一片荒凉，遇上大暴雨就湖水四溢，泛滥成灾，久不下雨，又容易干涸见底，做成旱情；对农业生产十分不利，这样一片沼泽地，也好难谈得上有什么美，所以当地人干脆称它为武林水，这名字倒适合，因为它其实只是一片大水，一片沼泽而已。后来可能是嫌名字不好听吧，改叫明圣湖，湖而不湖，依然是一个内患。此时的西湖活像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处子，还没露出其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天生丽质来。
　　
　　西湖有幸，在唐代终于迎来了一位刺史，这位一刺史写了一首名叫《西湖晚归望孤山寺赠诸客》的诗，我们不妨透过这道诗，看一看当初的西湖的大概：
　　
　　?? 柳湖松岛莲花寺，晚动归桡出道场。
　　?? 卢橘子低山雨重，棕榈叶颤水风凉。
　　?? 烟波淡荡摇空碧，楼殿参差倚夕阳。
　　?? 到岸诸君回首望，蓬莱宫在水中央。
　　
　　诗好，景也尚可，但不见得很美。我们不妨看看后来袁宏道游西湖的文字，作个对比：“从武林门而西，望保椒塔突兀层崖中，则已心飞湖上也。午刻入昭庆，茶毕，即棹小入舟入湖。山色如蛾，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一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此时欲下一语描写不得，大约如东阿王梦中初遇洛神时也。”
　　
　　袁笔下的文字大家一看，便知是西湖，因为只有西湖才能当得起；而这首诗随便说江南哪一个湖也行，由此也可见当时的明圣湖，实在没有什么出众之处，更别说有自己的特色了。但此诗一出，西湖从此就叫西湖----那时西湖确实在杭州城西，不象现在是在城内。这位刺史，就是白居易，让西湖成为西湖，却是白堤。
　　
　　据说，白居易接到任命，在上任前，就读了许多有关杭州，有关西湖的资料，十分清楚整治西湖，对杭州的重要性，所以上任伊始，就着手整治西湖。思路很简单，既然西湖的根源是不能蓄水，雨大就泛，雨小就干，起不到调度的作用，那么，只要筑一堤围，将湖水围起来，雨时蓄水，旱时放水，自可兴利除毙。但问题是西湖这样大，如果全围起来，工程太浩大了，难以实行。白居易上下打量，最终眼光落到了孤山上，他想到了一个因地制宜的方法，就是从钱塘门到孤山筑一堤，将西湖分成二湖，堤内叫内湖，堤外叫外湖。外湖先不管，先保证内湖能平时蓄水，旱时灌田。白堤短短一里，直到白居易离任前二个月，堤才筑成，可以想象工程之巨大和艰难。
　　
　　当我远眺白堤时，开始想不明白：为什么断桥和锦带桥（白堤另一桥，不知有没有记错名字）为什么都是单孔桥？要知道单孔桥太单调了，更缺乏美感，简直没法和多孔桥的婀娜多姿相比。这样一个美丽的西湖，也确实多孔的拱桥才相配。现在我才明白。白居易作堤是为了蓄水，桥洞实是内外湖相通的孔道，设有闸门控制，单孔虽然在外观上不够美感，但一个阀门比多阀门方便，所以就取用了这样朴实的单孔桥的形式了。虽然现在的白堤不是当初的白堤，而且西湖早已是内外湖相通，桥下楼船可过，但一切新建都依照旧观，所以这两桥，还是取用了原来的单孔形式。
　　清人查容咏苏堤诗云：“苏公当日曾筑此，不为游观为民耳。”，“不是为了风雅，甚至不是为了文化上的目的，纯粹为了解除当地人民的疾苦，兴修水利，浚湖筑堤，在西湖中留下了这两条长长的生命堤坝”（余秋雨），其实从白居易离任留下的诗中，也可以看出他的初衷：
　　
　　??税重多贫户，农饥足寒田。
　　??惟留一湖水，与汝救荒年。
　　
　　白居易是要为鱼米之乡装上了一个安全阀。这一点，无疑是成功的。有了白堤，从此西湖再不能作恶，为害人间，在后世成了人间的天堂。白堤的功用及其重要意义，白居易明白，当地的百姓更明白，所以白居易离任时，乡亲扶老携幼，夹道相送，泪洒西湖。现在西边立有一组铜像，重现了这个感人的情面：白居易站在马前，捧手作别送行的父老。一老翁携一小孩，欲牵衣挽留，一男子双手献上美酒，却耐不住离别的伤感，背过面偷偷垂泪。西湖美不美，对乡亲来说，不是最重要，重要是，一个好刺州为民办了件大实事。
　　
　　白居易筑白堤，不为游观，但一开始就成了观景。白堤一成，西湖面貌焕然一新。我们知道之前的西湖是一片沼泽，时满是干，水中肯定是小岛遍布，上面杂草丛生，白居易筑堤蓄水，肯定对湖进行浚理，小岛除去，露出了一片平湖，一汪秋水。从白居易自己诗中可以感受到这样变化，也看出白居易对此颇为满意和得意：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底。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荫里白沙堤。
　　??　　????──《钱塘湖春行》
　　
　　和前面那首《西湖晚归望孤山寺赠诸客》一对比看，感觉真的是完全不同。上一首景色或有可取，但这一首绝对是给人这样一个印象：非美景不能有这感觉。西湖终于露出了其天生的丽质了。后来更成了这“人间天堂”最明亮，最迷人的一面镜子，白堤就象镜中美丽的花纹（以前是铜镜）。到过西湖的人，对白堤和苏堤无不印象深刻。相信台湾诗人洛夫的诗会达出许多人的心声：
　　
　　?? 白居易是不是一个浪漫派
　　?? 有待研究
　　?? 而他的的确确在一夜之间
　　?? 替西湖
　　?? 画了一条叫人心跳的眉
　　?? 且把鸟语，长长短短
　　?? 挂满了四季的柳枝
　　
　　诗美白堤更美！能不能这样说，是有了白居，才有西湖？自秦朝置钱塘起，到白居易来到杭州，千年过去了，在这千年间，杭州有过数不清的郡长或州长，谁也没有这样认真，或者是这样彻底整治过西湖，这样做很难吗？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我只觉西湖仿佛是一直在等着白居易，白居易来了，是西湖的幸运。不，我更相信这是白居易的幸运，杭州在等着他，西湖在等着他，不是他的幸运吗？还有什么好得过，在这美丽的人间天堂，留下永远属于自己的美丽印记呢。白堤这一笔写得真是漂亮，不亚于他那些流转千古的绝唱。
　　
　　白居易对西湖的影响是重大的。西湖本来是个由海湾形成的泻湖，由泻湖形成的普通糊泊，沼泽化非容厉害，白居易筑堤浚湖，既歇制了沼泽化，又改善了水利，还改变了西湖的湖性：西湖由一个天然的湖泊，变成了人工湖。学者早已证实如没有历代的浚湖，任西湖不断沼泽化，早变成平地了。白居易无形中成了一个开端，一个象征，留下一个浚湖的传统，之后历朝都很重视西湖的浚湖工作，苏东坡浚更是亦步亦趋，完全以白居易为榜样。
　
　　我相信白居易自己也颇为得意，他确实是有理由，有资格得意的，尽量他说自己在杭州“三年为刺史，无政在人口。惟向郡城中，题诗十余首。” 可我相信他已经视白堤为人生中最满意的一笔，是其怀抱和人格的物化和直接体现。谁都知道，终白居易一生都对杭州，对西湖念念不忘，翻开《长庚集》，怀念西湖的诗词可以说是俯拾皆是，都写得非常真挚感人，常常流露出一种特别的情怀：
　　
　　?? 历宫二十政，宦游三十秋。江山与风月，最忆是杭州。
　　??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嘴里不提，诗中不明说，常常魂牵杭州梦绕西湖，其实舍不得那条自已建筑的白堤。西湖美，白堤美，但对白居易来说，美倒是其次了，主要是一份舍弃不了的特别感情。我们来看看，为杭州西湖留下这样一条白堤的白居易，又会带走什么作为纪念呢：
　　
　　?? 惟向天竺山，取此二片石。
　　?? 此抵有千金，无乃伤清白。
　　?? ……….
　　
　　皇恩只许住三年，实际上，白居易从没有离开过西湖。
　　
　　2006-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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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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