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笔记⑤ 找不到上来的理由

haola-ic

流民笔记⑤ 找不到上来的理由
　　
　　又一次想起了去年十一，我和小M顺着盘山公路向长白山顶爬去。间或一辆四驱越野车从旁边掠过，坐满了上山或下山的游人。小M说，他们永远都不会了解旅行的真正乐趣。四个小时后，我们却先深刻体会了交通工具的省力。当我们近乎虚脱地到达山顶时，第一眼却很是失望，到处都是被开挖过的黄土，几个胶袋从头上飘过，惟一的建筑－－木头小屋旁放射着强浓度的尿素的味道，这是无数游人遗留的成果。天池就在一个七十度左右的斜坡上，失望让我几乎失去了再爬上去的欲望。但上去后我却被它完全镇住了，四周悬崖陡如刀削，上面点缀着当时长白山刚刚下完入秋的第一场雪。谷中雾气时聚时散，骤风不时卷过来。天池就深陷在脚下一片山谷里，作为平庸想像力罪证的诸如蓝宝石之类的比喻放在这儿恰当无比。我突然被一种恐惧攫住了，感觉正处在世界的边缘，两腿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驱动我离开那里。
　　
　　我想起了一个朋友对我说过的话，他喜欢听歌剧，人很忧郁，经常地形像就是带着一副耳机独自不停行走，一次他把耳机递给我，里面是一个高亢的女高音在里面攀沿转折。他说，有时侯，真希望在这样的歌声中死去。他脸色苍白，眼神狂热。当时我什么都没有说，因为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后来我在一部电影中听到了类似的台词，是吕克贝松导演的《碧海情深》，那位喜欢潜水爱跟海豚呆在一起的男主角跟惟一的恋人说：每次在下面，我都很害怕，因为找不到一个上来的理由。我看到这儿竟然高兴了，原来我的朋友并不孤独。
　　
　　他们是有福的，他们看到另一个世界，强大到可以与这个世界抗衡。大多数显然不会那么幸运，我们从属于这个世界。适用的反而是另一句电影台词，源自《肖申克的救觌》，“体制是这样一种东西，最开始你抗拒它，然后你习惯它，最后你离不开它。”最可悲的反抗者是《百年孤独》中的奥雷连诺上校，他的朋友蒙卡达将军这样评价他：你那么憎恨军阀，不断地和他们战斗，经常咒骂他们，结果你象他们一样坏。这是一种悲怆的逻辑，为了反抗它，学习揣摹它，最后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它。所以最后我们难逃成为一个模子铸成的成品，整齐划一。将别人的生活当成自己的生活，把别人的奋斗作为自己的奋斗。
　　
　　史铁生说人性的两条最基本的密码是残疾和爱情。残疾是限制，而生为人已是一种限制。爱情则是对无限的一种仰望。我相信他的话，因为这是全身瘫痪换来的智慧。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的朋友有福的原因，因为他还能去仰望，并且看到了一种美丽，而这种东西值得用生命去换。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在长白山顶大惊失色的原因，我身体健康，没有畏高症，就像我跟小M讲的，很简单，我害怕，我害怕掉下去。但有一种害怕更让我害怕，这我没说。当我眼望那片如镜子似的蓝色时，我开悟似地想到这不是人间的景色，同时我感到一种吸力，从下面散出来，拉着我向下，而我内心深处居然有一种喜乐。这是我的肉体和精神都没有准备的，所以我只有逃走。
　　
　　有一个朋友不喜欢张艺谋，他说如果你有一只腐腿，但你不能天天捋起裤腿给别人去看。而我害怕的是另外一种逻辑：因为周围的人都是瘸腿，看到一只好腿反而不满，把它看成异端。这种人应该是很少的，因为当《碧海情深》的男主角在海底像鱼一样游走时，身边的人都哭了。



转自： http://www.51dzw.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