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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当永恒的村庄成为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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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4 08: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当永恒的村庄成为一天
  
  所谓永恒,有时候无非是永恒的重复。
  类似的体验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有以及他们是怎样获得的,或者这种体验有没有意义,反正,我的体验来源于我和村庄的厮磨,更准确地讲是来源于我对村庄的探知,一个在时间中存在着的村庄,一个地老天荒下去的村庄吸引着我,我也期待着去揭示村庄可能蕴藏的无数启发。可是当我真正深入到村庄的时候,我才发现,村庄原来只是一个日常的、琐碎的、零乱而且是重复着的村庄,尽管人们给村庄赋予了那么多的意义,但事实上它却是那么实在、那么透明和简单,它的全部可以被一天所囊括,正像一滴水可以折射出整个世界,一个细心的人也可以通过一天发现所有时间中的村庄。
  众多日子中的一天,村里一只最早看见天光的公鸡打了第一声鸣儿, 继而,当全村的公鸡都叫起来的时候,村庄的一天开始了。首先是从谁家的门缝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一户人家的窗户亮了,再然后是开门的声音、脚步踩在黄土院子上的声音和牲畜出栏出圈的声音。总之,人的出现意味着灵魂的退却,虽然黑夜还要延续上一小段时间,但一切都已经苏醒,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已经是白天的内容了。
  共时性地看,在夜色还没有完全褪去的村庄,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些细节:几个更早些起来的农民分别从村庄的不同角落里冒出来,又向不同的山头走去,他们已经积攒了一夜的力量,所以他们会一股气儿地走到地里,开始自己一天的劳作;两个小商贩为了在邻村的集市开市之前占到一个比较好的摊位,也背着一点儿零七八碎上路了,他们必须走得快一些,因为至少有二三十里的路程,他们甚至顾不上拉话,他们只在心里希望往回走的时候背上背的东西能轻一些;拦羊汉也出发了,这时候的羊群不用你赶,只要你给前面的羝羊指一个方向,羊子们就会跟着羝羊朝着有草的地方小跑;差不多所有从事造纸的匠人也已经把纸坊的灯拉开,他们心里都有一个算盘,必须在天大亮前至少捞出一百张的纸,这样才能相对轻松地完成剩下的任务,如果每天都能完成自己盘算好的数量,那么他们每年应该会有七八千元的毛收入,这在村庄可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不过,总有一些人的白天要推后一点儿,因为前一天他们太劳累了,或者前半夜他们又去“刮野鬼”,所以他们的早晨往往要从中午才开始。
   当一轮日头从大河那边晋北高原的苍莽群山中升起来的时候,村庄其实只是顺着上面的情节在延续。它不具备划分村庄的白天和黑夜的功能,它的意义仅在于它用自己给村庄留下的影子,提醒村里人在各个时间段里劳作的进度。也就是说,当日头升出山峁一筷子高,而且由红彤彤变得开始耀眼时,农民们已经锄完了一条梯田或者半垧坡地,商贩们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水,拦羊汉子正在一块石头上悠闲地点上一锅旱烟,孩子们也已经结束了早读开始上课了。如果是遇集天,我们可以看到来村庄赶集的人们已经出现在通过村庄的各条小路上,操持家务的大人要在集市上完成一次早已算计好的采购,走亲戚的人们是为了和自己的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过面的亲人拉上几句家常,上了年纪的老人不过是要以自己还在的身子给邻村的老弟兄老姐妹们报一声平安,而年轻的换了妆扮的男女却是想利用一些场合来展示一下自己,这也许能给他们带来一生美好的姻缘。
  有时候村庄还会有一些比较特殊的事情要发生,这些事情无论悲喜都是村庄最精彩的一面,它们是一段平缓的音乐中的高亢部分。比如村庄一户人家的迎亲队伍鼓乐喧天地走过了全村,这就意味着今天晌午饭前村庄又要增添一口女性人丁;可是旋即,村里一个前几天还在街道上走来走去的老人,因为一口气没有上来就离开人世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全村;一头嚎叫的肥猪正在被几个人抬上石板,杀猪的屠夫已经把刀子磨得蹭光发亮。前村的两个婆姨酝酿了好长时间的战争,终于因为一家的公鸡骚情地踩在另一家母鸡的背上而开战,现在她们正在街道上用彼此的生殖器官作为武器在交火,她们的语言是最经典的有关下半身的文本。
  吃在村庄是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情。除过几个比较大的节日,村里人对吃的要求大都只停留在能吃饱的水平。这不,就在那两个婆姨当街叫骂的时候,村里的其他女人已经开始烧火做饭了。饭菜不会很好,但是要把饭做出水平,要粗粮细做,要变出花样,作为自己男人和儿女的饲养员,她们的任务就是要把饭菜做到吃进嘴里时感到可口,端在别人面前时不至于寒碜。这也是村庄检验谁家的媳妇或婆姨是不是好的标准之一。事实上,男人们并不挑剔什么,他们用各种姿式吃饭,并一定要吃出“响舌”来。而且他们也会像女人一样端着饭碗走动,在交换饭食的同时,交换村庄最近一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比如谁家在挖老屋时挖出一罐子银元,一个男人因为自己的女人和别人上床而差点儿把自己女人的水门扯成两半儿,谁家一定是前世没做好事所以生下个小孩长着三头六臂等等,没有什么明显的东西能证明他们的顶天立地,这时候的男人和婆姨们一样琐碎唠叨、婆婆妈妈。
  这就是永恒的村庄,它永恒地存在着,并对应着永恒的意义。但是谁能知道一个日常的、琐碎的、零乱而且是重复着的村庄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我承认自己说不出来,因为无论赋予村庄多么深刻的意义,它还是这个样子,它就是它自己。
  在河梁上或者河滩的菜园子里,一些人在掐秧或者摘菜,这是劳动的轻松的一面;一户人家遭遇突如其来的灾祸,左邻右舍恨不得遭灾的自己;造纸匠人在休息的间隙抢时间玩起了扑克牌,他们的“赌资”是两个烧饼或者一包香烟;在背对着日头的墙跟下,洗涮完锅碗瓢盆的女人正在把纸晒在墙上;几个收农林特产税的乡干部去一户村民家收税,结果因为态度恶劣被这户村民骂了个狗血喷头;一个平时省吃俭用的人在路上一边骂娘一边流泪,原来他放给别人的高利贷因为那个人的突然遇祸而血本无归;撮合完一桩姻缘后,那个媒婆的影子这时候又出现在另一户人家的坡底;当一户人家正在为自己的女儿不检点哭得呼天抢地时,村里的一个男人却从外地领回来第三个女人;当所有上了年纪的人都在为一个老朋友的离去黯然神伤时,一个管不住自己嘴的年轻人却因为在老人堆里说什么死呀活呀结果被一个老人抡了几拐杖;当一户人家正在欢天喜地给自己的儿子做满月时,一户人家却因为做了节育手术而永远失去了传宗接代的机会……
  而在集市上,一个老太太已经用一块假银元从一个人手里换过来一只绵羊;一个差点被老鼠药毒死的人因为药毒不死老鼠正在向卖鼠药的人讨说法;一个看相的老头正在用枯柴一样的手摊开大龄女子的掌心给她指点迷津;为了把自己仇家的名声搞臭,村里有名的快嘴正站在谁家还没有竣工的房顶上擂着锣大声叫骂;小饭馆里,平时不舍得吃不舍得喝的一家人硬着头皮开了次“洋荤”;几个满嘴臭味的男人正瞅着几个操着外路话的思谋着用二十元钱当一回嫖客;而一个已经把牛缰绳交到别人手心上的人,想起裤腰带里已经裹缠有上千元的钞票而不得喜上眉头。
  村庄就是这样一幅面孔,稍微用带点文化意味的目光来审看它,它就是这样一个实际的、此在的、不含激情的大杂烩。多少年月来,我其实就生活在这样的村庄中,直到对村庄失去了反应。细想起来,这确实是我的悲哀。有时候,我真的是满脑子痴心妄想,忙于经历又忙于总结经历,然而就是不愿意把生活往瓷实里活,并且活出些意味来。
  但是,村里人就是这样重复地生活着,尽管他们实际上可以通过一天窥视到一生的大概,他们仍然要兴致勃勃地在村庄度过属于自己的一些年月。这又让你相信,生命原本就是在和一根握不在手里的麻绳较劲,生活的全部意义也就是面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生活表现出的割舍不去。一天过去了,即使明天还是这个样子,但总归是不同的一天吧。无论是一个二吊子还是一个有威望的人,他都乐意过完这一天。当然不能说村里人没有想法或者说是希望,但想法和希望又是什么呢?假如有人会说是好好地过日子,那么什么又是好好地过日子?难道这一天他们是在和日子赌气吗?
  太阳的底边沿已经接近村庄西山梁的轮廓,用不了多久,它就要落山了。暮色中,在山上耕作的人们已经陆续开始返回,从一些人哼出的小调里,我们猜测他们好像并不很疲惫;一群羊子也晃着肚皮走在村庄的大路上,拦羊汉整整一天都高兴于自己又发现了一块还没有被外村的羊群光顾过的草坡;当然,造纸匠人的劳动和太阳没有多少关系,他们可以拉起灯继续在水里打捞他们的日子。也就是说,没有太阳并不意味着白天的结束,当村里人先后端起饭碗完成了填充肚皮的任务后,村庄的夜生活也刚刚开始。婆姨们拿上针线活儿去了左邻右舍;一些好饮酒的男人自己喝过了还要揣上酒瓶子再和拜把兄弟喝上几口;当信奉这神那仙的成员趁着夜色开始活动时,几个气味相投的人也在为换届选举拉选票;而喜欢偷听别人行房事的人却听见爬在哼哼唧唧的女人肚皮上的肯定不是她自己的男人;当村庄的一个郎中满脸通红地把手伸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女人的下身接生时,一个生病的老人却在旁边没有任何亲人的情况下,思量着用那种方式离开人世。而当村庄又一次归于沉寂时,村庄的一天才算结束了。更浓的黑夜像罩子一样收笼住一切,村庄又进入永恒的循环往复中的另一个时间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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