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省何时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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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省何时省


??现在不省何时省，说这话的人叫瑞兰。
　　 瑞兰姐妹仨，上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瑞兰老小，是娘的贴心肉。瑞兰的爹是读过书的人，很看得起当兵的人，瑞兰和姐嫁的男人就都是当过兵的。瑞兰的男人是过继给外公的，瑞兰没过门前家里就两大男人，瑞兰过门后精打细算着过日子，一头顾着在生产队做工很少回娘家，男人从部队回来后在家附近的砖瓦厂做砖瓦，瑞兰娘家的邻居也在那个砖瓦厂跟男人一起做工，于是瑞兰的娘能三天两头从邻居那儿听到瑞兰的消息，生产队的活又苦又累，瑞兰好几次怀上孩子都给挑担子流产了，三十出头才有了唯一的宝贝儿子，按理应该含在口里怕化了捧上手上怕摔了，可是那孩子从小穿的都是表哥表姐嫌小的衣服，身子瘦得比同年孩子都要矮小，那天邻居回来告诉瑞兰的娘，瑞兰家的鸡下了蛋在鸡窝里没及时捡出来，结果一只蛋让鸡给踩了个小洞，瑞兰用水拌了草灰把蛋上面的小洞糊起来卖掉了，娘听了一句话没说回家了，心里那个难受啊。这一个破蛋给孩子吃了就怎么的？七月半的时候又听邻居回来说人家都去买肉回家包饺子，她家就弄了点青菜买了块豆腐吃的素饺，娘听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瑞兰的视力不好，先天性的。从小家里穷没配过眼镜，长大后自己过日子更舍不得配，只记得每年到了冬天的晚上瑞兰会在煤油灯下眼睛凑着鞋底给娘家侄子侄女做暖和的棉鞋，等侄子侄女穿得嫌小了鞋也旧了才轮到她自己唯一的儿子穿。苦了十几年终于盖起了四间大瓦房，那时家家都有台电视机了，亲戚们就凑钱买了个十四寸黑白电视算给她贺新房，这以后瑞兰晚上从来不舍得开灯做事了，年轻的姑娘都时兴在闲时加工勾针衣挣几个零花钱，瑞兰也跟着学起来，那个眼睛凑得让人看着都担心，平常人晚上都要开着灯才能看见勾衣服，也不知道她什么本事竟能坐在电视屏幕前就着那微弱的光勾上一晚上。瑞兰的娘坐在那看着电视心里疼着呢。
　　 终于，瑞兰的孩子大了，开始出去自已创事业了。小砖窑倒闭了，男人出去给人家做小工既能混口饭也能挣几个家用钱，瑞兰一个人在家忙着七八亩地，养着好多的蚕，还养着一群羊，一有闲空哪怕在田边也会掏出勾针勾上几下，就这样瑞兰家的瓦房又翻盖成了楼房，，她把娘接到家来小住，那天娘家侄女去姑姑家看奶奶，奶奶告诉孙女，姑姑买条鱼煮了冻在家每次只端出来给奶奶一个人吃，她自己舍不得动一筷子，娘家侄女一听跑过去端出来一看碗里的鱼都快长毛了。侄女鼻子酸酸的蹲在姑姑身边跟姑姑说，姑姑你现在楼房也树起来了，儿子也有自己的饭碗了，以后别再这么省了，姑姑轻声跟侄女说了句让侄女惊讶到语塞的话，我现在不省何时省啊，哪天儿子结婚了人家姑娘进了家门就省不成了。饭时邻居过来看到今天桌上有肉啦，说一看知道是侄女带去的，侄女不解邻居怎会晓得肉是她买的，邻居把侄女拉一边去轻声说你不知你姑姑这个人有多省，过年前人家都买大青鱼回来腌腊鱼，可是鱼头一腌没什么好吃的，一次腌好几条就有几个鱼头，瑞兰平时吃饭连个汤都舍不得烧她哪舍得买鱼回来腌 ，就把人家不要的鱼头捡回来煮了吃。邻居说得眼眶发红。
　　瑞兰的娘老了，老得不知东南西北了，整天躺在床上，瑞兰三天两头抽空去给娘端屎接尿，终于有一天瑞兰三姐弟发现老娘不行了，平时从来舍不得打电话的瑞兰那天上午拿起电话给娘家侄女打电话，侄女一看来电显示是小姑的电话，知道小姑会心疼话费，愣是等电话铃不响了拿起电话回拨过去，瑞兰的电话是给侄女打预防针的，瑞兰和侄女是老太太的老心肝和小心肝，瑞兰告诉侄女奶奶这次可能真的不行了，叫侄女到时不要太伤心，毕竟她也活了九十多岁了，你也买给她吃了也买给她穿了，也对得起她了，侄女听得只是流泪还没顾上跟姑姑说话，那边姑姑就说要小解，挂电话了，侄女当然晓得小解是借口，不用她的电话费她也舍不得时间，晚上侄女思来想去觉得白天的话没说完，晚饭碗一搁就给姑姑打电话，才问了句姑姑下午有没有再去看奶奶，瑞兰说明天早上去，今天在家栽了一天的胡桑苗，今年准备多养些蚕，接着就听到电话那头模模糊糊的说了句，哎呀，头疼。电话这头的侄女以为姑姑家有邻居来串门在说谁头疼，就问了句谁头疼？叫了几声那边没人答， 等了有几秒钟后听到姑姑说我的头疼得利害，过会再打吧，挂了。
　　 侄女放下电话心里越想越不对劲，头疼得连电话都不能接可不是一般的疼！，于是又拨过去，这次是瑞兰的男人接的，说他在厨房听到电话响，可是瑞兰在那屋怎么不接呀，跑过来一看，黑暗中听到瑞兰在吐，瑞兰来接电话都没舍得开个灯，侄女一听心跳得慌，叫姑夫赶快找邻居弄个摩托车送去医院，男人也是个省得要命的人，说等会再说吧。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哪能省？瑞兰的家住在偏僻的乡下，打个120人家都没法找得到，离县城几十里路，侄女急得打电话找瑞兰的儿子，儿子说在厦门开着车，叫侄女快帮着想办法，侄女拿着话机一通乱拨，也不知拨错了多少次，瑞兰的哥哥听到消息立即放下刚捧到手的晚饭碗，找个车拉上瑞兰直奔县人民医院，侄女到医院看到姑姑坐在医生面前，叫声姑姑，瑞兰回过头看时脸色很不好，医生叫快弄个轮椅给她坐上推去CT室，她自己躺上CT床，做好CT男人先推着瑞兰出CT室，她哥在等着拿报告。才到门口人一下子从轮椅上滑下了。侄女疯了似的边跑边大喊医生，众人七手八脚的把她弄到抢救室，医生们忙成一团，她哥拿着片子的手在直抖，报告上写着脑部大面积出血，瑞兰姐一家赶了几十里的路也都来了，姐一见到瑞兰插着那么多管子躺在那喊了也不应一声，立刻掩面痛哭，几个小时的抢救最终没能拉回瑞兰。
　　 瑞兰死了！省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的瑞兰没等得及她种下的那一片胡桑苗生根发芽，两手空空地走在了她母亲的前面。来医院时身上穿的衣服都被抢救时剪掉了，鞋子也不知在哪掉了，娘家侄女和瑞兰姐家的儿子一起打个车去她家帮她拿几件衣服来给她穿上回家，到家里翻遍所有衣柜，几条内裤都烂得没法再上补丁了，两件棉毛衫洗得象纱布一样薄，也不知平时怎么穿的。两双袜子全部只剩脚面。仅有的两双旧鞋一双是她嫂子的旧鞋，一双是侄女的旧鞋，他们就拿了几件破衣服给她裹上弄出了医院大门，凌晨的马路上寂静一片，出医院的大门时侄女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小朋友儿子拉着妈妈的手直问，妈妈你怎么会这种声音哭？我从来没听你这种声音哭过。火化的那天瑞兰姐和瑞兰哥一边一个拉着她两只手，哭得天昏地暗，瑞兰的姨侄说只知道心如刀绞这个词，当时的心情才知道了真正的心如刀绞是个什么滋味。
　　 瑞兰走后的三天她的老妈妈也随她去了。
　　 瑞兰是我的小姑，只活了五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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