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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乡村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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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8 23: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乡村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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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村版本
  ——触摸时光系列二
  
  文/江南雪儿
  
   [壹]
  
   任何一个事件都有不计其数的版本。
   任何一个片段都被不同的视角记忆。
  
   伴随炊烟犬吠,一条蜿蜒的小路伸向桑林深处。在拐弯处的农舍人家,有老者在手搭凉棚对我翘首张望。这个画面亲切,铭刻在心。这一水墨乡村版本荡涤我心,让我纯粹安宁。
   一个乡村,我命里路过,并将再次抵达。
  
   [贰]
  
   现在,从夜晚出发,不知哪一盏乡村灯火为我点燃,而身后城市小屋里那盏微弱的灯光,是否给过我足够的温暖。
   我与乡村没有血缘关联,是个打马而过的客串。在乡村,我是城市人;而在城市,我始终把自己划归到乡村队列。孑然行走在边缘,没有根基的飘零。城市摄取我水木年华,乡村掩藏我葱茏岁月。躯体在钢筋水泥楼群下穿行,灵魂驱逐到旷野游荡。我找不准自己的版本,我的原版是不存在的虚构,或者说,所谓的原是我一切视角记忆的总和。
  
   [叁]
  
   在我骨子里,乡村是个概念,不是家乡。我没有家乡,我不知道我归属在哪里。乡村是我纸上怀想的审美意象。我并不知晓真正农人耕作的艰辛;也不理解庄稼汉对干裂田垄那份祈雨的渴盼。眺望紫云英覆盖的原野,有欧美经典大家们对田园风光的音响描绘和色彩勾勒在眼帘浮光掠影,而我始终与土地保持隔膜。6岁,我回归到父母身边之前的每个农忙时节,都是远离乡村,没有看见过乡村人的劳动实质,我与乡构不成零距离。对于乡村也好比我对于城市一样,我是个外围徘徊者。
  
   麦子和原野被我以一种矫情的声调在热情讴歌,而麦子和原野并未真正接纳过我。它们接纳布谷鸟的歌喉,接纳地鼠的流窜和蚯蚓的翻转,接纳骄阳下被舞动的镰刀的锋芒,接纳牛粪炊烟鸡鸣狗跳,还接纳真正游子风尘仆仆的心跳。但不接纳我,我伫立在原野和麦子的局外,看不清乡村原版。
  
   [肆]
  
   虽然陌生遥远,但我一直在努力,发自内心的努力亲近,这让我异。我想,其中一定有个缘结,缘结打开,温暖的线索将会抖落,线索的起点,就是我亲近乡村的入口。它在路口,对我翘首以待。
  我深情缅怀那个乡村,它就是挂在我记忆树梢上一枚青杏,在时光之树上苍凉葱郁,由青涩成熟而无声坠落。
  
   那时候我很小,小到收缩成一个肉块,潜伏在我母亲的腹部。我怀孕的母亲在吃青杏,酸涩的汁液让我原初的记忆丰饶持久。我看见新安河两岸一片葱茏。在河堤上,我父亲用自行车推着我母亲,我母亲坐在后坐上,她恬静的样子宛如一个骑毛驴回娘家的新媳妇,其实她是要赶赴医院临产。我在肚子里听见他们欢声笑语,我也高兴得手舞足蹈。忽然,空气凝固。从他们的目光里,我看见迎面匆忙走来一拨人。前面有个女人在哭,不时用衣袖擦泪,然后回头安慰少年。少年被人背着,一只裤管撕裂,小腿处血肉模糊,鲜血从紧绷着的布条一滴滴洒落,我看见血落在河堤上、船上和河水里。这个场景我在场,但不具备记忆。所有的故事都是多年后母亲的陈述。听得多了,俨然就是我自己亲身在场。
  
   此刻,我的汽车向乡村出发。那个在母亲肚子里观看少年的胎儿长大成我,我现在要去看望当年在河堤上擦泪的女人——后来成为我奶妈的桑妈。去看望她那从少年成长为中年的儿子——他在许多文字里被我叫做桑。汽车带我们向村庄靠拢,一个叫桑树的乡村将要呈现眼前。
  
   [伍]
  
   夜晚,久违的乡村夜晚。秋虫在旷野上合奏,狗以间或的轻吠表明自己也是夜晚的主人。桑来迎接我们,带我回家。我打扰了乡村生灵,在这个只有月光的夜晚,脚步变得轻盈。
  
   在热烈的狗叫声中,桑妈和桑伯一家人把我们引进客厅,已经太久没有来了,但那熟悉的“天地国亲师位”的条幅让我亲切。桑的一对双胞胎孩子都上大学了。他们以十大海碗的好鱼好肉招待我。看见桑妈头发更白背更驼,我们都彼此对视眼睛潮湿。我早该来了,寄钱只能表达世俗的心意。亲临,才是心的接近。
  
   吃过饭,桑妈带我出门向左围绕着白杨林掩映的方塘散步。她告诉我这是他们集体农庄的新举措,为村民挖个鱼塘,放点鱼苗,年底各家分点鲜货过年。在夜色中,一个被我牵挂热爱的老妇人在对我说着鸡毛蒜皮的家常,风儿吹来,我的心和水波一样轻漾。这个普通的不识字的农家妇女,曾经带我去过南京、合肥等大城市。她每次都把好东西先让我吃,我让她吃,她都说不喜欢,她怎么会不喜欢呢。她始终告诉我说你是城市人,有一天,你的爸爸妈妈就要到村口接你回家,你要干净漂亮。在我眼睛生疮时,她听人说可以用嘴吸去浓水,她一口一口吸干净。桑带我玩把我衣服弄脏了手臂弄出血痕,她折断柳条枝抽打他,我在旁边灿烂地咯咯直笑。却不知她的眼里饱含泪水。这个女人,与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她在那次桑被狗咬流血的路上,与我父母邂逅。我父亲与他们不认识,骑着自行车把桑送到公社医院及时抢救,一路上,桑妈陪同将要临产的我母亲步行去医院。后来,桑痊愈,我出生。我母亲托她给我找奶妈。她找了几家看我都在受苦,就把四个月的我抱回家喂养。我当时死活不喝山羊奶,她急,一夜之间头发落满了一枕头。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她是我的乡村母亲,她在我心中份量比我城市的生母重。她已经越来越老了,我必须来看她。
  
   [陆]
  
   先是鸡叫,很久违的喔-喔-喔,然后是母鸡扑腾翅膀出笼的声音,狗叫的声音,猪哼的声音,鹅的沉稳的步伐,最后是鸭子从喉管深处爆发出的沙哑粗砺的嘎嘎喧哗,终于彻底把我吵清醒。没有了城市里的车水马龙,在这里动物比我热情,它们以昂扬的姿态激情地迎接新一天的到来。在压水井边匆忙洗盥好,打开门,鸡们鸭们张开翅膀迫不及待投奔田野。
  
   桑妈家坐东朝西的院落一打开门就是田野,无边无际的田野。我发现,这个叫桑树的村庄已经有五分之四的人家搬到公路两边安家,当年欢天喜地的热闹村庄现在只剩下稀少的几户了,而且,都是老人和孩子,青年和中年人消失了。他们去了哪里?他们去进军城市。进城的农民被城里人很不友好地称呼为农民工或打工者。他们就像我此刻游离在乡村一样,他们游离在城市边缘并不被城市所接纳。
  
   [柒]
  
   他是土地的主人,他是自己的主宰,他是一个好把式,他把耕耘土地作为终身职业,他用一生的时间在认真完成大地上的作业。从他——我尊敬的乡村父亲桑伯的讲述中,我知道了当今乡村的奇迹正在发生。
  
   桑伯伯,一个让我自豪的乡村男人,他是个面容慈祥整天微笑的现代庄稼汉。他是庄稼汉,但他长相端庄面相和善身板挺拔一副电视里正面乡村干部形象。我就像亲近土地一样亲近他。他任何时候从田间干活回来,一身田野味道把我高高抱起,用胡子扎我。他身上还有清香鲜活的烟草味道。他不脏,特别的干净,像泥巴一样干净。
   我还要说他现代,当我从田野散步回来,看见村庄如此凋敝,我与他交流了我的担忧,我说长此以往,农村将不农了啊,没有人种庄稼了,这真可怕啊。
  
   他蹲在门口,哈哈大笑起来,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烟。我看他这样子特从容特潇洒,示意先生给他抓拍了几张照片,先生很激动,把微型摄像机拿来拍摄。我也变得激动起来,掏出本子和笔,想来采访一下我尊敬的这位土地的主人。我知道,他有故事,当他抽烟当他微笑的时候,他想说话了。
   刚吃过早饭,端来两个小板凳,我们靠在门边坐下来,他手抚小狗我手抚小猫,我们拉呱,这个情景让我幸福。在幸福的情绪弥漫中,我要以一个女儿的身份来采访这个大地的主人,他这么沉稳有力。
   说他现代真没错。他房间里堆积了抵达房顶的装袋粮食,这让我惊讶。他屋外用稻草和干树枝掩藏的拖拉机让我震撼。而那以前是牛圈。我由衷地说,原来中国农民真富强了啊。告诉我,我想知道过程。他扑哧一笑骂我一声傻丫头,然后正式开始回望。他把他的整个劳作过程命名为“田间管理”。
  
   他说,清明时节,他就从种子公司购买稻秧回来,要浸泡2个小天,育秧30天以后,到小满节气栽秧,分两种,一种是直播直撒,另一种是小软块,下种要在20天左右,一般一亩地要产1200多市斤呢。最忙要数小满以后了:插秧、管理、放水、薅田,这要130多天左右。庄稼成熟了,要收割,收割都在8月9月天。他记得他这10亩地是今年9月20日收割的,10天左右时间呢。我心痛地问他,你一个人收割多累啊。他说哪里呀,现在是农业机械化了,我用的是收割机。是桑用电话联系从江苏浙江一带租来的。一亩地按60块钱收,600块钱10亩地。我说难怪我看见田野稻梗那么整齐呢。老早就说四个现代化了,没有来的时候总在叫嚷,现在真来了,居然没有人作声。我问他这个粮食能挣不少钱吧。他说10000多斤粮食,自己留2000多,其余全买能挣7000多块钱,他得意地一笑说,这还仅仅是水稻的一项收入呢。中间空闲时候能种油菜,4——5亩地左右,5亩1000多斤能买12000多块钱。等到霜降的时候,能种小麦,也是4——5亩,一亩500斤,5亩收2000多斤,能买300——400块钱。他说他还有16头小猪,一年下来也能买它个几百块啊。他说他攒钱不是为自己盖房子,是为了让两个孙子出国留学。就这一点你能说他不现代?
  
   他挥舞着大手这么说着,似乎大把的钱就在手掌上摊开散落。这是他的劳动所得,他赋予土地以汗水和辛劳,泥土以丰硕的收成回报给他喜悦。这是我在乡村的父亲的喜悦,我正与他分享这份劳动幸福。
  
   [捌]
  
   我在田野上行走,后面尾随我的是两只小狗,两只小猫。我忽然对桑妈家的小动物只数感兴趣。鸭子是18只,鸡是10只,5公5母,小猪是16只,连来到家门前飞翔的喜鹊也是成双成对,他们家的孙子也是一对龙凤双胞胎。而且,我还看见小猫躺在小狗怀里吃奶,猫爪子在任意抓挠狗脸,小狗闭着眼睛不理不睬。
   我想对这一幕景象进行一个概括,搜肠刮肚地满地找词。桑伯伯问我你找什么,我说在找词来表达这个感觉。他说不是有现成的两个词:和谐。
  
   [玖]
  
   我看见金色的太阳在照耀我热爱的乡村——桑树村。我看见在蜿蜒的路的尽头,桑伯和桑妈在路的拐弯处,手搭凉棚对我招手。
  我转身与他们招手,后退,再后退。
  
   在快看不见的时候,我忽然双手捂脸,泣不成声。
  
   2006-10-30初稿
   2006-11-15定稿


转自: http://www.ic37.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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