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失色 （已发表于《黄河》）

haola-ic

大河失色 （已发表于《黄河》）


??
　　　　 从地图上看，如果黄河从兰州直奔潼关，然后入海，是最近的距离，最顺畅的路线。然而仿佛是为了寻找黄土高原，从而使自己成为黄河；又仿佛是嫌太短太直而少了生动，黄河到兰州之后，突然又扭头北上，穿越青铜峡，漫过河套地区，曲曲折折，或紧或慢，如同一条巨龙在觅路。行到河口镇后，黄河终于发现了目标，于是再不犹豫，以雷霆万钧之势，急速南下，在黄土高原上冲掉黄土，切开岩石，硬生生地切出了这道由北向南的晋陕大峡谷，把黄土高原劈为了两半。黄河在晋陕峡谷中一路呼喊，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就争相扑入黄河的怀抱，使黄河水颜色突变，声势大振。“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黄河在晋陕峡谷内激荡奔腾成了名副其实的黄河。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从兰州上包头再到潼关这是最大的一道湾。
　　　　黄河从远古走来，一直以雄浑壮阔的气势和泥沙多而留于史册，留于人们的印象之中。“黄河斗水，泥居其七”，这使得人们认为黄河变清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远在先秦时代，就有“俟河之清，人寿几何”的诗句，意思说人活不多久，哪能等到黄河变清。后又有“黄河清，圣人出”的说法，以为黄河变清是一种难得的祥瑞吉兆，黄河变清就会有圣人出世，天下太平，就会妙不可言。所以每遇河清，古人就会当做大事，不吝笔墨，喜滋滋地记于史册。《保德州志》记载，元、明、清三朝，晋陕峡谷保德段的黄河先后在1362年、1489年、1501年、1507年清过四次，最长的一次清过七天。
　　　　祖先们曾梦寐以求，以为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很简单地就让我们给赶上了。黄河在这个世纪之交不动声色地就变清变瘦了。保德县和对岸的府谷县都在黄河中筑起护堤，各自都把半个县城搬迁到了昔日的河滩上，使得河道只剩原来一半的样子。站在护堤上看，黄河水从天桥峡中涌出，缓缓地向西流去，河水呈碧绿色，在黄河大桥下面，落差大一些的地方，河中居然还激起了一朵朵白色的浪花。
　　　　而今如果把一位从未见过黄河的人带到晋陕峡谷，让他看一眼脚下清澈的河水和白色的浪花，他万不敢说这就是黄河。在人们的印象当中，黄河是天上之水，是无风三尺浪，是桀骜不驯，是让多少英雄豪杰也谈之色变的大河，万不该是这样。但这确确实实是二十一世纪的黄河。
　　　　和过去许多时候一样，梦想实现之日，却是人们的失望之时。一条雄浑壮阔的母亲河变为一脉清浅的细流，无论怎样说也不是一种吉兆。忧虑之余，人们就更加怀念起黄水浩荡的过去。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看到黄河的时候，黄河还是老样子。水面直挤到峡谷两面的山脚下，人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半山腰的小路上，失足便会掉入波涛滚滚的大河中。因此，读到庄子“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折服得我五体投地。
　　　　如果在一百年前说到黄河变清，人们会觉着不可思议，而且也想象不出变清了的黄河将会怎样，变清了的黄河还是不是黄河。而再过一百年，人们大概也很难想象昔日一年四季，浩浩黄水溢满山川的情景。
　　　　往昔的黄河大浪淘沙，汹涌澎湃。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前，夜深人静的时候，保德全城都能听到黄河雄浑的涛声。枕着这涛声，人睡得就格外香甜。而今小县城里各种噪音彻夜不息，难得安静。即令安静下来，也听不到黄河的涛声了。黄河已掀不动波涛，黄河悄无声息地就从小县城的身边滑过去了。如果说过去的黄河是一位风风火火粗犷豪放的北方大汉，而今的黄河已平平淡淡，成了一位慵懒的少妇。
　　　　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前，小县城的人都吃黄河水。每天清晨，沿黄河边上，挑水的人你来我往，形成一道特殊的风景。挑回家的水混浊不堪，需要沉淀一番以后才能饮用。所以每户人家都用两个水瓮，轮番澄清。那时人们盼望，什么时候黄河变清就好了。而今黄河倒是清了，但有毒物质却严重超标，再也不能饮用了。
　　　　2004年农历7月15日，处暑已过去一星期，我站在保（德）府（谷）黄河大桥上，看着脚下窄窄的略带几分清亮的黄河，再一次彻底地失望了。2004年从春到秋，黄河居然没有来过一场大水。沙滩上的杂草居然能寿终正寝，在秋风中高兴地舞动着成熟的金黄。人们倾倒下的一堆堆垃圾以及挖沙留下的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沙坑，全都摆在河滩里，十分的扎眼。要在往年，这一切都会随着夏日里的几场大水一抹而光的。而在今年，居然没有一场能掩过沙滩的大水。黄河从此不再咆哮，黄河全然没有了力量和脾气，黄河变成了一线清流，黄河不黄，黄河失色了。
　　　　近三十年里，我住在黄河边上，日夜守着黄河。从办公室的后窗上就可以看到黄河悠悠向西流去，看到血红硕大的夕阳落到黄河里面。但要具体问我黄河的巨大变化发生在什么时候，我一下还真说不清。就象眼看着一位壮年汉子变得老态龙钟，我们却说不清他是在哪一天变老一样。黄河的事也是如此，不觉之中，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恐怕用不了多久，我们要记录的不是河清几日，而是要记录水浊几日了。
　　　　有些曾经以为是千古不变的事物，不知不觉之间就变了，而且是在几十年间就变了。是什么力量使然？是人力？有一部分的原因，但不是全部。
　　　　未来历史上，我们这个时代注定将是要被频繁提及的时代，一方面是因为无数的科学技术的发明和应用，而更多的，则是因为这个时代改变了延续几千年甚至是几万年几十万年的自然现象。
　　　　我守在黄河边上，默默地注视着它的未来。
　　　　
　　


转自： http://www.ic37.com

系统消息

:hy :hy :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