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感]有负担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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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说新语》里有一则故事，说的是那个爱摆架子在东山隐居的谢安，有一天和桓玄、郝隆几个人谈事，有人送来草药，中间有远志，当时桓玄就说了句闲话：“明明是小草，叫什么远志，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郝隆是个大炮，接了话说：“在山中叫远志，出了山，那可就是小草了。”
　　
　　 山生的远志，我因为参加生态学调查的缘故，也是见过的。确确实实属于小草，当时也不大明白，这样的小草，何以就起了这么大的名字。想那个最早命名的医学前辈，一定是雄心勃勃的。后查《医学衷中参西录》，记载该药是：“味酸微辛，性平。”，属于多种病症必用药物，小草其实并不“小”。
　　
　　 想起一位过了世的乡下堂兄。他那时还没有结婚，高中毕业没考大学，在家里做农活，记着他个子是不高的，看着很精干，属于总被老人夸的榜样孩子。那时我还小，老去他家里玩，记着有一天在他住的窑洞里看见一副白纸写的字：“夫志当存高远。”我不懂这什么意思，就问他，他笑笑不理我。多年后我才知道这原来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说的一句很厉害的话。那以后大概三年，堂兄就死了，是自杀的，死的时候只有21岁，喝了整整一瓶乐果。那时他刚结婚不久，听说是和家里吵架闹的。我们那里的农村，年轻人要不考学出来，实际上也就没什么前途可言了。我不明白他的“远志”，到底是要做什么。但他终归连小草，也不愿意做完。
　　
　　 小草，生态学调查的第一步就是认植物，植物总是一群群的，人经常踩的地方，会长车前子，一块新土，你要不管它，半年之内会变得满眼新绿，风是传播种子和花粉的媒介。按生态学家如怀特牧师的眼光，自然原来是最好的规划家，它让万物得到其合适的位置，从而一切都生机勃勃。唐人写诗说：“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谁挥巨鞭策四运，万物兴衰皆自然。”说的就是这个。
　　
　　 但人和草毕竟也还有些区别，人会有陈胜式的意识，会质问“宁有种乎？”这种质问，对陈胜式或类陈胜式的人物来说，是一种动力，对于其他的人来说，却会成为一种负担。有负担的人，走起路来，会比较累。有的人是抱妇人过河的老僧，把负担化了；有的人却没有，成了卡夫卡《乡村医生》里的少年，拥有一个美丽的鲜花般的伤口。
　　
　　 人里头的草，也没有那么好做，要时刻提防着割草机的刀锋，要时刻提防畜牲的獠牙。因为人类也经常会有张献忠式的残暴，“杀人如草不闻声”。 但幸亏老天也还有着另外的逻辑：小草有小草的强大，美国人桑德堡有诗：
　　
　　“把尸体堆起来，在奥斯特利茨，在滑铁卢。
　　把他们埋掉，再让我来工作——
　　我是草，我覆盖一切。
　　把他们堆起来，在葛底斯堡。
　　把他们堆起来，在叶普尔，在凡尔登。
　　把他们埋掉，再让我来工作。
　　两年，十年，过路人会问向导，
　　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是在哪里？
　　我是草。
　　让我工作。”
　　
　　 这样的草，在中国其实是最多的，多到一种程度，英雄主义的陆游要抱怨：“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争说蔡中郎”；英雄主义的鲁迅，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其实，这样的草，才有着最强的生命。
　　
　　 世上的草很多，象远志这样的不少，和远志完全不一样的草，也多的是。草里面有没有不愿意把草做完而自杀的？这可真是个问题，不知道生态学家将来会不会搞清楚，目前似乎还没有。
　　



转自： http://www.chinadatashe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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