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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印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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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16: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印经的孩子
    
    朝阳里的朱砂非常红,非常好看,它是经过特殊磨制处理的。这些工序,永远不会让女孩们知晓。
    女孩也不允许走进印经的大屋,卓玛往歌声响起的地方张望时,树梢高出了她的眼睛。
    卓玛轻叹一声,蹦蹦跳跳到柳树丛里去,把裤子褪到腿脖子上,蹲下去。有一只透明的绿虫子,落在了小腿上。
    她的手指,那么不耐烦地,挥拂了一下。
    有一朵花开了。黄色的花朵,高高举起,迎着早晨的霜花儿。卓玛把双手向前迎了迎,去捧那朵花,好像捧一只蝴蝶。
    目光开满了这样浅黄的花,每只茎杆都只举一个花朵,庄严地举着,向冲天唱响的喇叭,在寒冷的空气里,花开得一点也不潦草。
    卓玛还没有尿完,不远的地方窃笑了一声,几个瓜蛋似的小脑袋,咕咕涌涌,发出一阵哄笑。
    卓玛把裤子往上拉了拉。卓玛知道那几个孩子也是印经的孩子,他们从精确的工序里溜掉了,来偷看女孩在野地里尿尿。
    那些孩子知道她已经看到了他们,就大胆了,往她身边靠拢过来。卓玛把一下子把裤子提起来,不尿了。
    卓玛说:“那么多花都开了,我有什么好看的!”
    男孩们哈哈大笑了,说,卓玛卓玛,你是最不一样的那一朵呢。
    卓玛想自己肯定生气了。
    卓玛真的生气了。
    卓玛不再理他们。
    卓玛瞥了一眼远处印经的大房子。
    大房子像张开了翅膀的鸟,停在她不能经过的地方。
    阿爸向她说起过自己年轻时,印经时的情形:
    阳光从窗口涌进来,黄灿灿的,像金子一样明亮。每两个孩子一组的印经正在进行,一个孩子把薄得发响的纸,摁到雕版上,用手那么轻轻一抹,另一个男孩就把刷子在纸上一刷到底,朱红就透过纸洇了出来。
    那个敷纸的男孩把纸迅速揭下,整齐地码成一垛。另一个男孩就放下刷子,木盘橐的响了一声。再捡起朱砂往雕版上涂去,涂完后,再往木盘里那么一放,就又响起一个橐声。
    这两个精准的橐声之间,和着孩子轻声的吟唱,在透亮的阳光里面,简直如同天籁……
    从城里回来的女孩,已经记不起那个男孩的样子,她是来这里等他的。
    她就那么站在围马的栅栏旁边,他总也没有来。
    她看着远处高大的核桃树,像一朵绿云,罩着了自己家的小木屋。树顶上有一只要小鸟,叽叽喳喳的,飞呀飞呀,却总也没有飞走。
    那朵绿云是小鸟啄来的吗?
    
    
    
    
    2.铁与血
    
    女孩长到十八岁的时候,将要离开寨子,去遥远的城市念书。那一夜,远处有人唱了一夜的歌子。
    女孩知道,那个唱歌的人,从前是一个印经的男孩。
    在童年的时候,她向着印经的房子张望。
    可是长大了,那个印经的男孩,反过来像她一样,胆怯地向她住的木屋张望。
    不知道是长大本来就意识着距离,还是她真的如传说中一样过于漂亮,让那些男孩见到她以后,都会害羞地远远跑躲开。
    难道自己卓绝的美丽,也成为一种拒绝了吗?
    颠倒了张望目光位置的印经房和木屋,都是神圣的所在,它矗立在朝阳或者月光里,仿佛远离尘世的仙境,永远不可企及。
    核桃树叶滴下了冰凉的露珠了。
    月亮把远处的黑森林都照见一半了。
    秋风扯得浩浩荡荡的了。
    悠远的歌声唱远了谁的心抖了一下。
    卓玛想,自己是否应该站到窗口边去,让灯光把自己挺拔的侧影,勾勒得更加清晰?她明天就要离开了,不知道城市里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但这样的生活,但是,她能感觉到,他一定觉得她已经像村庄的一股业已流出去的溪水,再也不会倒流。
    她几乎有些愤怒了,为什么一定只把村庄剩下在永远的鼓声里。那些远处敲响的鼓,达瓦的鼓尼玛的鼓扎西的鼓普布的鼓,它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无休止的,敲响又敲响。
    传说中所有的鼓,都是经过了诅咒的,那是从正午火一样的阳光下,生剥了人皮,趁着热气和鲜血淋漓,用铁钉铆到鼓架上去,梆梆敲打。再放在太阳里曝晒七天,鼓声就有了这样的填填与震震,大起大落,却又沉稳如水。
    那些鼓在月光下一起敲响的时候就平静了,节奏单一,重复纠缠。
    生娃哩,印经哩,结婚哩。结婚生娃哩,又印经哩。
    那一夜,卓玛到底没有走到绿云一样的核桃树冠下面去。从前印经的男孩,看到她从早晨出走了,从照亮涂亮的木栅栏边出走了,在绿草地中间的踏出的黑泥小路上,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他不知道,卓玛曾经偷偷地看过自己。草地里的黄花又开了,遍地都是。阳光在铜质的天空里滚动,牧歌悠扬,秋意无边。
    他也不知道,卓玛决意的将会在大学毕业以后,回到牧场上去。虽然卓玛不喜欢月光里咒语一样的鼓声,但卓玛喜欢那个长大了的印经的孩子。
    他更不知道,在两年或者三年后的一个夜晚,她下了晚课,从自习室往寝室走回,经过了茂密葳蕤的法桐过道时,被一群城市男孩捂着嘴,拖到了灯光的黑影里去。
    
    
    
    
    3.骑马的男人
    
    他在秋风拂乱的树丛里,等了一个上午,她还没有经过这里。他往草丛里缩了缩,只露出眼睛。
    阳光已经十分眩目了,风凉如刀,荒芜的草茎和芭茅穗子,晃动得十分厉害,把他的张望划得支离破碎。
    随后,马驮着他,向山梁跑去。光光的山脊,像一只大兽的背梁。骑马的男人,一动不动。马腹贴着草皮奔跑,它们一下子就冒出山脊的地平线,变成剪影。
    接着,凄楚的歌声平地而起,如同刀尖划过人的心。
    不久之后,天葬台上,落下一只黑色的鹰。
    鹰在清水里悠游,鱼在白云间翱翔,卓玛站在草地上,使劲往远处看呀看,可是苍茫的远处什么也看不见呀。
    秋雨越过山脊到达草场腹地之后,一直没有离开。天很暗沉,从松枝上滑落的水滴,却十分明亮。
    这些干净的水珠,漫不经心地落到了石头上。石头上的血迹渐渐淡了,浅红向石头缝隙里的黑色里归流而去。
    几天前,这里砍碎了一具男性的骨肉。一个骑马的男人,倒在为爱情的奋斗和等待之间。然后有庄重的仪式,将他送还给空白的秩序。
    草地里仍然会听到鼓声。隐隐绰绰,却又无处不在。达瓦的鼓尼玛的鼓扎西的鼓普布的鼓。达瓦的鼓尼玛的鼓扎西的鼓普布的鼓。
    等到天晴,卓玛才会离开。
    那时,秋天的阳光,会像是顺着精美的贝壳内壁的螺纹里旋下来,透明而且斑斓。
    秋风不再像夏天那样短促慌乱。
    秋风像浩荡的水一样,长长的过去。
    原野变成了浅灰,树叶落得差不多了,天很明白。
    有一匹马,迎风抖了抖了鬃毛,扬了扬头。

原文作者所属博客:长河饮马

转自: http://www.ic37.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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