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祖的似水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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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太祖的似水柔情


??讲到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流氓皇帝朱元璋，一般治史者的印象中，大抵上不脱于忮刻、坚忍、寡恩等等诸如此类的囿见。其实，以小女子读史多年的历见，愚以为朱元璋乃至与他肖像酷似的儿子永乐大帝其实都应该有其脉脉温情的一面。
　　曾经取了一个和尚名号朱元龙的朱大帝，最初无疑是出身于草泽之间了。他的脱下伽莎，拿起屠龙刀杀人，最初真的只不过是为了避免于倒毙沟壑，才投身于滚滚的农民起义之洪流。他的未发迹之先是在胸无大志的郭子兴的手下做马仔，出于一种朴素的知恩图报之心理，无论什么强敌当前，元璋总是奋不顾身的争先突阵。当时，一般的人，投机于这样的大时代，大都也不过是为了混一碗粥饭而已。他这样的仿佛与性命有仇的日本神风队员式的战法，自然令多数的敌人畏之如虎。慢慢的，朱元璋在那鱼龙混杂的时代间也就凭了自己的一个狠字混响了名头。最先是有濠间的二十四条光棍，王八吃了称砣般的铁定了心要跟随他。后来，一些失意的文人士客见朱元璋的势头像股市间一匹跑疯了的黑马，一骠独秀。于是就有了一些微的不甘寂寞的读书人把宝押在了朱元璋的身上。朱升是一位颇为文静的纯粹的读书人，他与后来的徐善长、刘伯温等文痞式的读书人相比较，应该都有着气质与学识上的不同。在朱元璋的称王之前，他一直是得到了朱大帝的喜爱与赏识的。正是他提出了奠基朱元璋一生事业基础的九字方针：“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后来，随了李善长、刘基、宋濂、章溢、叶琛等等一干凑趣文人的泛泛加入，大家在酒喝了八分的时候，就爱凑在一块儿神侃天下的大事流向。据说，后来，似乎纯然是在无意之间，有人提出了朱哥也算是乱世的一代枭雄了，为甚么不顺了竹竿爬上去，也弄一个皇帝老子做一做。据说，元璋当时就惊出了一身淋漓的冷汗，他把食指压在了唇部，“嘘”了一声，小心地讲：大家不要乱讲了，小心隔墙有耳，这种事情大家放在心底，天知，地知，在座的诸位知，也就行了。原来，当时天下大乱，各地变幻的大王旗犹如春草一般的，一荏荏地割去，又一荏荏的吹绿蓬勃开来。作为草头王的朱元璋自然已不惧当时的皇帝孙子来砍他的头颅了。他只是惧怕一起打天下的好弟兄们听去了这样的话头，也起了南面称尊的邪念，这样就大大的不好了。
　　所以，以后，登基了的朱皇帝，每天临对了这一班充分了解自己底蕴的开国功臣们，就每每有了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他自己是曾经发过了宠辱与共、生死相与的毒誓，伊始踩上龙椅的朱元璋自然是有一点的腼腆，他真个难以开口请这一班老江湖老功臣们告老还乡。洪武帝始终是没有把握到过去宋太祖给功臣们杯酒释兵权的气度与时机，他就只好先让一班武臣们若待烹的走狗一般的，在屠刀未磨得锋利之先，暂时的利用了他们去为了他的江山嗜血征杀。对文臣则采取了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最初的朱元璋对文武二臣的任何一方均是还未触动杀机的。刘伯温曾用了有几分讨好的语气评价洪武朝初期的几位重臣：以为杨宪有才却无丞相之器，汪广洋则纯粹傲然无才，胡惟庸是一头犟驴，任用时间长了，谁也难以左右。这位自诩通晓上下五百年玄机的能人对朱元璋的用人之道很不好理解。其实，在这样的暴风骤雨式的改朝换代的大时代中，糊涂的往往是像刘基这样的聪明一世的伶俐之人。他们永远不会理解，这时候读书不多却冰雪般聪明的朱元璋，对文人的看法与当年在草泽之间的想法也已经有了绝然的不同。他要按自己的想法建设朱氏王朝，併使之千秋万代的流传下去。那些读了一肚子腐书，欲依了古训的大同思想建设国家的儒生们自然就不合了他的心意。他起初的疏远开国谋士其实也是有着一层相敬如宾的含意的。江山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洪武大帝这时候需要的其实只是一些资历上更低一层的，却有着锐意的新鲜官吏，甚或是更为听话的奴才。他在等待着老臣们的幡然醒悟之后的解甲归田。
　　可是，这时候，却常常有了不识时务的文武大臣们，在洪武帝的耳旁喋喋不休的相互攻讦。文臣们讲：陛下，你看你那些洗脚上岸的粗野武将呢，就在朝觐时大声的擤鼻涕吐痰，多么的不文明礼貌哩。尚武之臣自然也不甘于受昔日秀才们的这口鸟气，就有淮西的旧日爱将故意找到朱元璋讲：这班个妈拉个巴子的文人，陛下你不要看他们表面上温驯听话哩，其实肚子里都是满满的坏水。就讲以前的张九四吧，一生到死都宠信文人，好吃好喝的供奉着他们。后来，张九四当上了吴王，就想起一个响亮的名字，可这些文人却给起了个士诚的名字。朱元璋当时是不以为然地摇了头讲：这名字很雅的呀，有什么问题吗？老将们当时就惊惊乍乍地呼叫起来：哇，陛下你还不晓得呀，在圣人书《孟子》里面有一句话，“士，诚小人也。”那些个酸秀才都私下偷偷地念成，“士诚，小人也。”这是拐弯抹角地指着张九四的脊梁骨骂人呢。
　　由是，读书不多，常常自讳于文凭不过硬的洪武帝，从此就对文臣们有了一份深深的戒意。他后来的毒死刘伯温，发起轰动史册的胡惟庸大规模清洗案，以及后来因为不喜于李善长的镇静与执拗而兴起的株连九族及一干功臣大案，都应该是朱元璋治国大政发展到后来的尽然结果。朱元璋在屠杀文臣的同时，自然也没有放过了一干的旧将，那似乎也是一种秋风扫落叶式的大换血。除了噤若寒蝉的老滑头汤和躲藏在老家而幸免于难，这时候的武臣也呈现出了一种大雪过后的肃然凋落之惨淡：酷肖乃舅的李文忠一杯毒酒奔了黄泉路。开国首臣徐达在老泪纵横的喝完一碗由皇上亲赐的鹅羹后，也背疽毒发身亡。旷日持久的大清洗似乎是在新贵大将蓝玉的一颗脆生生的头颅豁然落地之时，方徐徐地拉上了帷幕。
　　由是，朱元璋的忮刻残忍，在后来读书人的无情笔端遭到了众口一词的讨伐。
　　其实，朱元璋是否真正如正史间叙说的纯然的刻薄无情呢？只要我们读史之时不为史学家的曲笔所蒙蔽，我们还是可以读到洪武帝在他的私生活中令人感动的一面。
　　读史之人自然不可忘却那个曾经露出了马脚的美貌善良的马皇后。她原本是义军首领郭子兴的义女。从来丽人是与英雄相知音的。她就是识朱元璋于草莽之际，且以自己的天生丽质而不弃于元璋的丑陋怪异之外貌而毅然下嫁于他。他们是一对真正相濡以沫的患难夫妻。
　　有一次，朱元璋因事触怒了义军大佬郭子兴，而被幽锢于别室。郭子兴的儿子是素向妒忌于元璋的，就想趁此机会除掉元璋。乃故意不给元璋食物，且派兵严加看管。马氏在获悉了这件事情后，就偷偷地从厨房间拿了新鲜的烙饼，贿通了看守，欲送给元璋。不巧的是马氏在半途上遇见了郭子兴的妻子张氏。马氏当时还不晓得张氏心底的真正想法，她也怕张氏瞧破了其中的玄机，就慌忙将烙饼纳入了双乳之间。张氏见义女神色慌张的情态，就猜想到了她一定有什么事情瞒了自己。乃故意地与马氏东家长西家短的闲扯淡。马氏后来因为新烙的饼子在双饼间的灼痛难忍，终是粉泪盈盈的跪倒在了张氏的面前，讲清楚了事情的本末。张氏赶紧令马氏解开亵衣，犹见那烙饼尚是热气腾腾的粘连在粉嫩的乳头上，眼见得那吹弹可破的胸乳为热气所伤，几乎糜烂了。张氏当时也不禁动了几分爱怜之心，赶紧叫厨子给元璋速送膳食。这件事情的始末元璋知道了，就常常令后来的洪武帝为之吁嘘不已。他们之间帝王家的爱情生活，最初似乎也是由这样的涓涓细节串连起来的。
　　有一段时间，义军郭子兴的盘子做大了，朱元璋也就有了独挡一面的差事可做。马在外面跑才起骠，人在江湖上攻城掠舍，像朱元璋这样的大将，大家的私囊间就不免渐渐地鼓胀了起来。可是，令朱元璋不解的是，朱元璋胜仗打了不少，也为郭子兴在当时的各家义军间挣足了面子，可郭子兴见了朱元璋反而渐渐地不高兴的拉长了马脸。朱元璋的心底未免有几分懊怅，回到家中也是长吁短叹的。马氏就提醒元璋：但凡大将们从外面回来叙职，都要带回各地好吃好玩的东西孝敬于郭帅，你是不是把这道必要的手续忘记了？朱元璋伊始恍然大悟。可他接着又愁眉不展。他讲：现在是乱世，自己在攻城的时候如果讲不抢一点偷一点，讲出去连小孩子都不会相信。可那些的金银之物大都赏给了手下的战将呀，要不然人家凭什么比别人卖命，自己凭什么比其他的兄弟多打几场胜利呢？马氏就理解的向丈夫娇笑了说：你们男人在外面叹世界，花一点钱财收买人心，这点小心思我们女人在家里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可是你也不要忘记了孝敬上面呀，如果义父因此怀疑你独吞了所有的好处，趁机给你小鞋穿，反而不利于你今后舒展自己的大计呀。马氏当然知道自己的夫婿是那种视钱财富贵若浮云的大丈夫，就拿出了自己的贴已私房钱去孝敬义母张氏，然后再托张氏去郭子兴那儿申诉元璋的一片纯孝之心。郭子兴在看了那些白花花的银两之后，果然乐得眉开眼笑。他讲：我这个女婿心底还是装着我呀，没有白心痛他们夫妻一场。其实，这也应该算是朱元璋事业上的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倘若当时没有处理好，朱元璋或者因此被夺了兵权，朱氏王朝后来的十六帝、凡二百七十七年江山也许就成为了水中月，镜中花。历史的车轮走到某点的幽晦之处，往往是被女性的有暗香盈袖的兰花指所拔转的。
　　后来，洪武大帝是在一种天宇澄清、风和景霁的氤氲气氛间，从容地登上了帝位。他在即位的当天就曾深有感触地对自己的爱妻马后说：我朱元璋从一个穷叫花子起家，竟然得以登上九五之尊。虽说是靠了一班功臣的舍命打拚。但外面的那些人跟了元璋都是有企图的，都是押了赌注在元璋身上的疯子。只有贤妻你是真正的一心一意为了自己的丈夫。想想从前的那些日子，军备粮贮样样琐碎的事情，那一件不是爱妻你亲自打理？就是我行军作战时的豆粥麦饭，也都靠了贤妻的悉数调味。我自幼即识字不多，也赖爱妻给我抄写文书。就是军中鼓励士气，为大兵们缝点衣服做双鞋子什么的，都亏了爱妻处处周到的为我调停。古人曾经讲：帝王之家，要家中先有良妻，然后才可能召来良相。这样的话语现在回味起来，那才是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呵。这样的夫妻间家常的对话，也幸亏了当时的有心人把它记录下来，这才使我们今天的后来者读之，仿佛又把握了杀戮一生的洪武大帝的几许细腻情肠。
　　开国皇帝的雄才大略注定了明太祖的行事风格是刚烈与大气的。马皇后则是明太祖的一种巧妙的弥补，她总是常常利用了自己的贤淑与温柔，巧妙地化解到了朱元璋雷霆政策过后的余威与伤害。一代鸿儒宋濂因了胡惟庸一案的余波，也面临着下狱论死的黯淡收场。马后去为太子的恩师求情。明太祖一脸冷霜的予以拒绝，且讲了一些诸如妇人不得干涉朝政的过火话。退下来，马皇后陪洪武帝一起用餐，就默然地一言不发，对桌上的荤腥竟不动一箸。朱元璋就有点心虚了，他故意找话茬儿问爱妻，为甚么今天成了坐地女神仙了？马皇后就清泪长流地讲：你们男人那里晓得我们女人的傻心思呢，我是听说宋老师快要行刑了，心间的哀痛无可释解，我正在为儿子们的老师服心丧呢。明太祖听了这样的话题也勾起了心中的伤感，就赶紧下诏赦免了宋公的死罪。当时的朝野中外无不称赞马皇后的一片仁心惠德。其实，有关马皇后孝慈翊赞内治的事例在煌煌的明史中又岂止于这一二桩的呢？朱元璋坐稳了江山，马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如果她是要讲究一下自己的生活质量，我想当时的全国上下恐怕是谁也不敢置一微辞的。可是，马后始终是保持了自己节俭朴素的本质。她平时不穿绸缎丝蚕，也不穿金戴银，一身粗布衣裳，虽然很敝旧了仍然不舍得更换。马后的以身作则，节俭为本，为新生的朱氏王朝迅速地蓄积国力民力，做出了良好的表率。宫嫔们对她始终是敬服有加。马皇后的一生曾经为朱元璋生育了五个男孩，最幼的周王颇为顽劣。周王到了就藩的年龄，马后就派了颇为严厉的江贵妃去管束他。临行的时候。马皇后赐给了一件自己常穿的旧衣服，一根木棒。马皇后告诉贵妃：周王平时如果不听话，你就让他穿上我平时常穿的这件旧衣裳，你再用这根木杖去责罚他，这样你就代表了我的意愿，周王因此而不可以有反抗。周王听了这样的话题，内心颇为惧怕，小周王在马后的生前都是老老实实的。
　　皇后的职位可以说是集天下女人的明艳与荣耀于一身了。可是懿淑的马皇后终其一生都是常常的为朱元璋亲自下厨，早晚两餐尤为重视。明太祖身边的犹如花儿一般开放的女人们都劝她一定要珍惜国母的高贵身分。马皇后很认真地告诫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们：我们女人要伺服好自己的丈夫，就一定要自己亲自下厨，做出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常小菜，才可以收拢了男人的心。这样的道理，不管是帝王家还是平民家，都是同样适用的。何况元璋这个人性子平时就比较严厉，万一烹饪的口味不对，他的牛脾气上来了，一般地位低下的女孩子又有几人可能承受得了呢?
　　不久，就发生了一件事情。朱元璋因为处理国事，坐下来进膳的时候，羹汤有点的微凉了。朱元璋当时的心思正为国事所烦忧着，他想都没有想，就把碗掷向了马皇后。马后虽然及时躲闪，她的耳畔还是受了轻伤，汤水把她的全身上下都泼湿了。皇后的脸上没有一点愠怒的表情，她重新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将羹汤重新热了，神态自若地陪了明太祖一起进餐。这件事令全宫上下的女人们都对马皇后的涵养赞叹不已。
　　洪武十五年，明太祖一生中最爱的女人竟是卧病不起了。在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程中，明太祖要征用天下所有的良医，企图拉回正在走向天国的爱人。马皇后从弥留之际醒来，她阻止了这件事情的发生。马皇后平静地对朱元璋讲：生死应该是有命，像我现在这样的状况，即便是世上最好的医生也不可以妙手回春的。何况，我晓得你的牛性子，倘或我一旦归天，你就要牵怒于那些医者，对之大开杀戒，这样反而增加了我走在冥途中的罪孽了。这样的话题，是明太祖这样的大英雄听了也要涕泗横流。明太祖抚了爱人的青丝，问她还有什么遗愿？马皇后回答了“亲贤纳谏，慎终如始”这样的八个字，即咽气了。其实，是马后这样的为人，如斯大度全然为了国事的遗愿，又何尝不是概括了天下苍生对为君为臣者的殷殷期待呢？
　　我后圣慈，化行家邦。抚我育我，怀德难忘。
　　怀德难忘，于万斯年。毖彼下泉，悠悠苍天。
　　马皇后亡故后的许多年，宫中的那些艳若桃花的女孩子们追忆起马氏生前的盛德，就常常咏叹了这样的歌曲来怀念她。在后宫的一点点滋生的碧绿，伴生了一点点的落寞之氛围中，英武盖世的朱皇帝每次聆听了这样的清唱，都是禁不住的泪流满面。
　　无情未必真豪杰，爱妻如何不丈夫？以后的明太祖在一种落寞的心境中似乎又活了十六七年。他的一生育有二十六个彪壮的儿子，他的余生当然不能没有女人。只是后来的那些女人们在朱元璋的心目中，再也不可能到达若马皇后般崇高的地位了，他的余生中再也没有另立皇后，宫中的女孩子们似乎也无论是谁均不敢萌动有这样的奢念。朱元璋始终是要把这世上女人心目中最高尚的荣耀，永远留给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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