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秘笈

haola-ic

??
　　
　　1，秋天的黄昏
　　
　　　　今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恋爱，双方都不曾想到。许多人禁不住秋凉，感冒了；秋天也显得忸怩，进了门又退回去，凉了又热，感冒的人日益增多。
　　　　我办公桌的右边是窗户，铝合金的窗体；窗户外面就是秋天，湿漉漉的秋。在这样的氛围中，做成窗户的材料悄然消失，而呈现出另外一种本质－－柔软与坚韧的、伤感却不会屈服的，那正是秋天的内心。
　　　　站在窗前，我的眼前是一成不变的风景，那甚至谈不上风景，高大的楼房和狭窄的天空在互相推搡着，天空总不是对手。我每天听得到那激烈的争吵，我无法安静下来工作，天空总是流泪。
　　　　这是一个怎样的秋天啊。
　　　　我们依然过着平常的日子。感冒的人打着喷嚏，或躺在潮湿的病床上，间或有护士的喝斥和针头的亲吻。爱是无处不在的，像本来没有意义的词语，意义是我们赋予的，爱的意义同样如此。在这个黄昏，我们可以出去散步，谈心，也可以给朋友打电话，写信，还可以买一束鲜花送给患病的朋友。
　　　　坐在我对面的小伙子望着窗外说：“明天我得回家。”他妈妈七个星期前去世了。这是一个不怎么好听的故事，但它一直在发生着，老人被癌症折磨了近一年，她什么也不知道，但她知道痛，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据说，她走的时候很平静，因为一点也不痛了。
　　　　同事在收拾东西，他桌上很凌乱；收拾了好一阵，似乎更凌乱了。我被他的动作弄得心烦意乱，黄昏加重了它的阴影。
　　　　我匆忙夹起公文包下班，像夹着尾巴逃跑。从五楼冲下，一出大门，密密的雨丝便将我网住。我自然想起一首奇怪的诗，全诗只有一个字：
　　　　“网。”
　　
　　2，三只蚊子
　　
　　　　我不太招蚊子，也许是因为皮厚。但昨天晚上，大约半晚的时候，我就被蚊子的叫声扰醒了，“嗡嗡嗡－－”好像一群敌机偷袭一座城市。
　　　　我睁开了双眼，望着黑暗。蚊子嚣张在我的周围，在黑暗的掩护下有恃无恐。我听清了，是三只。我躺着一动也不动，除了起着雷达作用的眼珠，它们在黑暗的掩护下加紧戒备。但这几只蚊子像约好了似的，围着我的脑袋飞呀，叫呀，就是不来巴结我，害得我干着急。有时，只剩下两只、一只了；有时，三只全消失了。它们藏到哪里去了呢？又在商量什么新的战术呢？大概这是三只高智商的蚊子，对付人类很有一套。我仿佛听到了它们在某一角落里发出得意的笑声。
　　　　不能小看蚊子。尤其是今天晚上的这三只蚊子，它们可能受过特殊训练。然而有一个问题，它们为什么盯住我了呢？是不是想吸点作家的血，也成为蚊子里的作家？那它们应该去找王蒙呀。我恨不得告诉它们王蒙住在某市某街某区某楼某房的某个部位，但是我也不知道。
　　　　蚊子又叫起来了。是一只。挂先锋印的。
　　　　这一只的主要任务应该是侦察，不可轻举妄动。但它是个急性子，急于邀功，竟冒险地降落在我的额头上，而且气都没喘一口，便将针扎进了我的身体。我可不是好惹的，在人类中还不算智商太低，我忍着痒痛，将额头的肌肉绷紧。哟嗬，这蚊子已经不能自拔了。我慢慢地、轻轻地将手指按下去，它再想扎人就只好找马克思了。
　　　　刚解决这只，另两只就出来了。见同伴一直未回，感觉有些异样，叫声便没有开始时的嚣张，而是小心翼翼地低叫着，偶尔互相呼应，免得落单。飞着，叫着，弄了好久，我也较上劲了，反正不睡，只是一动也不动。
　　　　忽然又不叫了，只有一缕回音在黑暗中晃荡，仿佛挂在树枝上的蛛丝。我以为它们又躲起来了，正一松弛，蓦地鼻梁上一阵奇痒。着招了！我一气之下，手掌猛扑－－狠狠地打着了自己！蚊子在一旁发笑。
　　　　忽然脸上的什么地方又痒起来，还弄不清具体位置。我冷静了些，手轻轻地送过去，也是什么都没有，好像是无缘无故地去摸自己的脸，真恼人。
　　　　这一回我下定决心了，当额角再次发生奇痒时，我拚命地忍住了。这样，我用刚才同样的方法消灭了第二只。当我又要用同样的方法对付第三只时－－天亮了。蚊子和我都得到了解脱。
　　　　我知道，这个晚上，生态没有什么不平衡，蚊子吸我的血和我打死两只蚊子，都是上帝意料中的事。蚊子吸不干我身上的血，我也消灭不了天底下的蚊子，大家依然都存在着，各自为着完成一次生命而忙。于是，我回首昨晚的人蚊大战，便少了一份血腥，多了一份对命运的理解。虽然，我并不同情蚊子的生活方式，我仅仅是理解。
　　
　　3，看见有人从街上走过来
　　
　　　　看见有人从街上走过来，那是一条我再熟悉不过的街道。可以这么说，那条街道已经纳入了我的生活区－－送孩子读书，买菜，去书店或理发店，等等－－此乃必经之地。那人似乎也是我熟悉的，至少他的身材和五官让我想起某个人。我想起的某个人是不是从街上走过来的那个人呢？
　　　　应该是的。
　　　　从街上走过来的那个人，竟然走进了我们单位的大门。我亲眼看见门卫将他拦住，问了他一些什么，大致是“哪里来的”“找谁”之类。从街上走过来的那个人一副虔诚的样子，脸上的笑则显得有些下流。他嘴巴动起来像发动一部机器，我从未见过这么夸张的嘴巴；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他的面熟，我甚至差一点就能叫出他的名字来，只是许多名字都一齐梗塞在我的脑海里，我无法肯定是哪一个。
　　　　“是不是来找我的呢？”
　　　　我本来要出去有事，有好几件事，比如说交电话费、擦皮鞋等等。我想，干脆过几分钟吧，要真是找我的，何必让他扑空呢？
　　　　我放下公文包，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今天的报纸。我将报纸的十六个版认真学习了一遍，那个人并没有来。这不是等几分钟的问题，再等就会有一个世纪了。我得赶在本世纪去菜场买一斤虾子，要是一不小心溜到下个世纪去了，我不知道我的儿子还喜不喜欢吃，也许那时候他又喜欢吃螃蟹了。
　　　　匆忙下楼。问传达室的门卫，刚才那个人是不是找我的。门卫说，不是，他内急，到处找厕所呢。
　　我哑然失笑。门卫不解，问我是不是在等什么人。我说，是的，等一个熟悉的人。
　　
　　4，办公室的风景
　　
　　　　办公室里有两个柜子。柜子是房间里的支柱，柜子里的书和纸是我和我的同事Ｌ君的物化形式。Ｌ君曾有一句妙语，在他累极了的时候：“哎，我们其实是一叠可以走动的纸。”我同意他的说法，还加了一句：“有的人是一叠散乱的纸，有的则已经订成了一部书。”他问：“是散乱的好，还是订成书的好？”我说：“都容易被撕碎。”
　　　　两张桌子和椅子。桌子和椅子是一对结婚很久却又关系一般的夫妇，它们形影不离，但之间总是隔着一个第三者－－人。没有人时，桌子与椅子可以连为一体；有人时，它们就产生了一定的距离。但没有人怀疑这种“婚姻”的牢固，因为桌椅的实用性都常常无法掩盖距离之间的美，难怪世界上不存在亲密无间的夫妇。桌椅是房间里的主体，是我和同事Ｌ君的价值体现。我们实现人生所必需的货币，大多由桌椅友情提供。
　　　　两张单人沙发。供来客用。我偶尔坐过，虽然软，但不舒服，大约是又要表示客气，又不想让客人呆得太久。
　　　　两个热水瓶配六个茶杯。供来客用。我个人从未使用过这些物品，除了一只杯子，我和Ｌ君用来浇花。往往，热水瓶中只有三四天以前的开水，茶杯却成了蜘蛛的行宫，你可以想见我们的好客程度。
　　　　两个扫帚，就像两个遭受冷落的美人。Ｌ君用得较多，我用得极少。有一次，Ｌ君在扫地时，一个扫帚断为两截。我戏说：“这美人坯子真可怜，为卿憔悴为卿亡。”Ｌ君真的将它带回去了，说要为它写一篇祭文。他说，另一个留给我，晚上加班时为我红袖添香。Ｌ君真情种也！
　　　　两盘盆景。花木公司每月来换一次，我们单位每年花两万块钱买一个“护花使者”的名头。每次花木公司送花，Ｌ君都要亲自挑选；每天浇水的时候，他都要轻唤一声“贵妃”。Ｌ君年三十，未婚。
　　
　　5，谁给予我这一天
　　
　　　　早晨醒来，一个异样的念头突然袭击了我－－这一天是谁给我的？
　　　　我即将要过的这一天，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的这一天，也许是我一生中最重要一天的这一天，是谁给我的？
　　　　仿佛收到一件无比珍贵的礼物，却不知道感激谁。内心涌动的种种激情，无法找到一个具体的对象，而是悄无声息地四散开去，弥漫于天地之间，像春光，或者秋色。我于是对季节有了一种更深刻的体悟，不同的季节其实就是弥漫于天地之间的不同的感动，不同的日子也是这些不同的感动之一。
　　　　人的一生，是一个不断感动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寻找自己的过程。我们只有在真切地面对自我的时候，才会由衷地感动。在山水中，在友情中，在敌视中，在困挫与成功的起伏中，如果我们能握紧自己的手，如果我们能倾听自己的内心，那我们必然不会失去每一天呈现于眼前的旖旎风景。起床，吃饭，工作，游戏，休息；交友，恋爱，结婚，带孩子，最后安眠……这些扎实的环节让我们领略生活的乐趣，缺少一样都不行。琐屑表现我们生存的安妥，而经验不时闪烁着智慧的灵光。
　　　　我懂得了，这一天是第一天给予的，也是每一天给予的。换一种更简洁的说法，这一天就是每一天，每一天都是第一天。
　　　　２００５年９月２０日早晨７时２０分，我从家居的八楼上下来，进入这一天，或者这一生。我听见歌声、叫卖声、孩子的哭声几乎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这些声音将我的命运与世界的命运紧紧地连系在一起。
　　
　　6，弱智
　　
　　　　院子里有一位弱智，他的父亲曾经是我的领导。因为有这样的父亲，他得以在院子里做些可以胜任的事情，比如扫地、给花浇水、看守单车棚等。他的日子过得很慢，于是他老是坐在大门口等着，等那些喜欢玩耍的岁月和另一些快乐的时间。他的脸上贴着一张略显呆板的笑容，嘴巴开着，耳朵直直地竖起，仿佛能装进许多东西。他的眼睛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左边那只比右边那只稍小，位置也稍下，看上去好像左边那只小眼睛总是仰望着右边那只大眼睛，而右边那只大眼睛却不屑去看左边那只小眼睛。
　　　　有一次，我问他：“你今年多大了？”他摇摇头。我对他说：“别的事情无所谓，这个问题你应该搞清楚。”他还是摇摇头，嘴巴张得更大，好像有一只蛤蟆要从里面跳出来。过了好几天的一个黄昏，我从外面回来，他正坐在门口。他突然对我喊道：“我妈说，我今年三十岁。”我本来已经进了大门，又折回来，对他伸出大拇指。说实在的，我颇为得意于这一次启蒙运动，让一个普通的生命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历程，意识到存在对于自己的意义。虽然他不太懂事，但他的生命与我的生命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命运不一样罢了。谁的命运又会一样呢？
　　　　他连自己是弱智都不知道，但他记得我曾经问过他的年龄，他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去找妈妈，他在门口等着我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他的单纯与执着表明他也有一颗心灵，这颗心灵藏在极不显眼的地方，支撑和鼓励着他。对于弱智来说，这样的心灵需要付出更大的力量。
　　　　我们没有理由忽视它。
　　　　在我们这个社会，弱智并不是多余的。至少他们也呈示出一种生存状态和一种生活方式，也就是说，它告诉我们，人还可以这样活着－－没有忧虑，快乐也不太多；不做坏事，只做一点点事情度日；从不打听别人的隐私，自己也没有隐私；对知识不感兴趣，对卖弄和反动更不感兴趣；不识别谎言，自己也不知道撒谎……
　　　　也许你不尊重他，他却真实地活着。
　　
　　7，餐厅里的女人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餐厅，在巷子的尾部，像一句话后面的标点。不过，看不出它是一个逗号呢，还是一个句号，或者别的什么符号。
　　　　我碰巧从这个餐厅门口经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经过这里，我本来是可以走另一条路的，那是一条更方便的路。但我突然想起要办一件事，就改变了主意。我改变主意是很快的，比拐到另一条路上更快。拐到这条路上我便得经过这个餐厅门口，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想起刚才要办的那件事。茫然间，我无意地瞥了餐厅里一眼，里面只有两张桌子，一张桌子空着，另一张桌子边坐着一个女人。
　　　　她跷起二郎腿，露出修长的小腿。裙子退得很后，但什么悬念也没有；我可穿着两件毛衣呢，我们像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她的面孔有些模糊，不算太丑吧，也绝不漂亮，口红特别醒目，是这个冬天唯一的暖色。她手里端着一杯茶，那热气是从杯子里还是从女人嘴里冒出来的，有些模棱两可。
　　　　我对她产生了好奇。我甚至想走进去和她打声招呼，也许我特意拐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和她打声招呼的。
　　　　我推开玻璃门，不禁哑然失笑，两张桌子都没有坐人。我看到的女人是一个塑料模特，她正儿八经坐在那里，大约是老板用来招徕顾客的。桌上的茶早已凉了。柜台里边钻出一个蓬松的头，发出被煤火炉烘烤过的声音：
　　　　“吃饭吗？”
　　
　　8，陌生
　　
　　　　许多人走过去，从我的身边。也有许多人走过来，从另外的地方。他们都是有名字的，但我只听到过极少的一部分，记在心里的则寥寥可数。我的心是一件很小的容器，盛不下太多东西。我一直为这件事烦恼，但是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
　　　　于是，我对陌生熟悉了起来。那些似曾相识的微笑、蒙面的思想以及易拉罐般的情感包装，对于我来说，都是机械化的轰鸣声中互相听不懂的交谈，都是现代百科全书里深奥而空虚的概念，都是时尚领域貌似优雅其实粗俗、冲动而且不知所云的宣言。
　　　　陌生的朋友。这个新鲜的词正好贴切了时代，这个时代里的所有朋友都是陌生的。谁也不认识谁，但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一起喝酒、赌博、恋爱。他们一不留神，便将各自的心掏出来，想肝胆相照一番。不料，手中的心都是他们从别处偷来的。而他们自己的那件容器，要么成了碎片，要么成了夜壶；要么成了价值连城的古董，在拍卖行里待价而沽。
　　　　拍卖行当然最热闹，但那里也充斥着陌生。拍卖师的高声喊叫，让人感到理性的沦没，谁抓到那根稻草啦？那根最昂贵的稻草，缩短了艺术与世俗的距离。都是一群陌生人虽然互相喊着名字，但那都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一种方便记忆的代号。
　　　　我却记不清了。
　　　　我记不清世界上任何一个名字，就连不久前在街上遇见的那位我认为最漂亮的姑娘，我也记不得她的名字了。于是，我只好将漂亮叫作漂亮，将荒诞叫作荒诞，将丑恶叫作丑恶……对不起，它们还有别的什么称呼我全都不记得了。
　　
　　9，广场
　　
　　　　广场里聚集着人群。像草一样从地底下冒出来。广场的胃口真好，它是一位美食家，它不是在吞噬，而是在品味。它并不饿；但是，吃进去与吐出来已经成为它的一道精神工序。谈资笑料，鼓涨着它的肚子，广场的肚皮圆圆的，上面栖息着鸽群。
　　　　中央的雕塑看上去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是一座英雄的雕像，英雄诞生在什么年代，死于何时，包括他的丰功伟业，这些事物都被岁月稀释了，仿佛老人头上疏落的白发。这块石头很有劲，但长时间这么拧眉竖目，让人感觉特别费力。幸而不太有人瞧它一眼了，人们围在它的四周，散步，聊天，唱京剧，拉二胡……他们的内心距离很远，甚至不在同一个世界。
　　　　世界好大，一不小心便恍如隔世，恍如从广场的这头走到那头。
　　　　广场上的那些树充满了活力，也可以说，是它们为广场灌注了活力。如果没有这些树，那广场就是一片荒漠，更不会有许多人聚到这里来。树通常不为人所注意，但只要稍微注意到的人，他的目光里便会呈现出别样的绿意，那是一种比春天更久远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反正现在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太多，不过，它留给我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致于我记住了整个广场。
　　　　广场是这座城市的心脏。没有广场，城市也许会变成一具僵尸。人来人往，这些城市的血液通过不断循环，而旺盛地生活着。那边走过来一对情侣，他们相拥的姿势正好组成一个歪斜的“人”字。人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一对携手并膝的老年夫妇与他们擦肩而过。
　　一个孩子蓦然发现地面上的一块金币，他跑过来拾起，将它放进口袋里。那对老年夫妇悄语着：“你看，太阳落山了，我们回去吧。”
　　
　　10，出门
　　
　　　　季风卡住季节的脖子。那根巨大的绳索，嵌进了岁月的肌体，天空的眼睛里疼出了泪滴。抹去几颗残星，更凄凉的月哽咽在云层。我看见我自己披上风衣，走了出去。
　　　　我径直走出大门，坐在传达室的那位老头朝我笑了笑，算是打个招呼。他在那里坐了两年，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对他的笑倒是很熟悉了，那玩意像女人的脂粉，堆在脸上，仿佛要掉下来似的。
　　　　左拐，上了蔡锷路。你认识蔡锷吗？听说过，但没有见过。你怎么没见过？这条路就叫蔡锷啊！哦－－原来是老相识。蔡锷是瘦高个，我住在485号，门前一个大弯，如果两辆公共汽车迎面开来，交叉的时候得防着别碰到一块了。蔡锷白天口若悬河，大多是些油腔滑调粗痞话，偶尔也来一两句译得很拙劣的外国情诗，让人笑掉大牙；不过晚上他安静多了，我找他聊天，他也做出一副矜持的样子，显得高深莫测。
　　　　我默默地踱着步。这么大的风，还夹着雨，我出来干什么呢？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偏偏需要寒冷，而不是通常所喜欢的温暖？我停下来，再看看自己，一个将头缩在衣领里的怪物，一个伟大的渺小者，一个无所事事而且无所适从的大忙人。我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却花时间在这里没完没了地散步；还有许多人想见我，他们迷上了我的文章进而想考察我的脸，我的脸自然没有文章漂亮；更糟糕的是，我长得像一根树桩，胡须里还藏着两只蚱蜢，不过它们是益虫，专门吃虱子的。我这个样子怎么能见人呢？所以我就逃到这里来了。在冬天要把自己藏起来很容易，我就没有必要整天躲在文字里了，文字有时很闷，我又是一个爱好新鲜空气的人。
　　　　好就好在路很多，天地空旷，你可以像一只蚂蚁一样随便走。可惜我每次都走不了多远；不，我每次都以为自己走得很远了，可是，回过头来，我便看得到我们单位传达室的灯光。传达室里的老头大概在打瞌睡了，那灯光也暗得昏昏欲睡的。
　　　　我看见自己回来，并走进梦中。
　　
　　
　　

[ 本帖最后由 \`兲喨苡前./ 于 2009-6-25 15:1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