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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物之梦与巴什拉的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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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5 14: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物之梦与巴什拉的诗学
  
  
  作者:张闳
  
  
  对于中国知识界来说,巴什拉来得太早了,而对于文化热潮中的阅读大众来说,他又来得太迟了。第一部巴什拉著作的中译本,出现在1992年,名字叫做《火的精神分析》,是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的“新知文库”的第52种,由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杜小真主译。尽管初版印数为区区5千册,但估计连这个数字也没卖出去,因为在10年之后,我依然在书店里看到过这本书的初版。而在当时,中国的批评界正在忙碌另一些事情。一些人在精心缝补“人文精神”的破裤,另一些人则在忙于编织“后现代”的新衣。这种种单向度的头脑,尚无法承担巴什拉式的繁复丰硕的思想果实。
  
  时隔不久,1993年百花洲文艺出版社推出的“20世纪欧美文论丛书”中,有一本也与巴什拉有关,这本书为比利时文学批评家乔治·布莱所著的《批评意识》,译者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的郭宏安。杜郭两位翻译家是国内法国哲学和文学方面的著名专家,他们曾经各自译过加缪的《西绪福斯神话》,两种译本均堪称加缪的这本名著的汉译经典。
  
  1990年代初出版的这两本书,在当时并未引起人们太多的关注。巴什拉对于中国人来说,依然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这与此前的1980年代中期,知识界“人手一册”海德格尔、萨特的盛况相比,巴什拉在中国则显得格外的孤单寂寥。
  
  乔治·布莱是著名的文学批评流派“日内瓦学派”的代表人物,在《批评意识》中描述了一幅“日内瓦学派”的精神系谱,其中就花了大量的篇幅介绍巴什拉的诗学观点。他称誉巴什拉“完成的革命是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是“弗洛伊德之后最伟大的精神探索者” 。这一赞美把巴什拉提到了尼采、弗洛伊德等人同等重要的地位,成为20世纪西方思想史的重要精神源头。这位由此可以看出巴什拉与“日内瓦学派”的渊源关系。对于“日内瓦学派”来说,巴什拉是他们的精神导师。巴什拉关于人类深层意识的精神分析的理论,实际上是这一批评学派的重要理论基础。“日内瓦学派”的重要批评家如阿尔贝·贝甘、让·鲁塞、让·斯塔罗宾斯基、让-彼埃尔·里夏尔等人,均是巴什拉的思想继承人。
  
  巴什拉的影响不仅在“日内瓦学派”,在布朗肖、德里达等人身上亦带有浓重的巴什拉的气息。从福科的早期著作《古典时代疯狂史》中,也能看到巴什拉的影响痕迹。如书中的第一章“愚人船”,关于水与疯狂在欧洲文化精神中的影响的叙述,即是一段浓郁的巴什拉风格的文字。尽管福科在中国思想学术界影响巨大,但其思想先驱巴什拉,依然鲜为人知。
  
  直到1996年三联书店出版的《梦想的诗学》,学术界对巴什拉的兴趣才一点点升温。刘自强翻译的《梦想的诗学》,是杜小真等主编的“法兰西思想文化丛书”中的一种。也许是出于对“梦想”一类的事物的好奇,人们对这本书的关注度似乎略有上升。接下来的几年内,与巴什拉有关的书籍连续出笼。1997年,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了一本巴什拉的传记《理性与激情——加斯东·巴什拉传》,该书收录在“二十世纪法国思想家评传丛书”中,为法国学者弗郎索瓦·达高涅著,尚衡译。另一本巴什拉传记是法国学者巴利诺著的《巴什拉传》,顾嘉琛,杜小真译,东方出版中心2000年出版。直到2005年岳麓书社出版的《水与梦——论物质的想象》(顾嘉琛译),以及对《火的精神分析》的再版,国内对巴什拉的关注达到了一个顶点。从翻译质量上说,《水与梦》这是一本糟糕的译作。尽管如此,依然没有妨害知识界对这本书的热情,至少让我们得以窥见巴什拉这部名作的基本轮廓。
  
  柏拉图在谈到人的自我意识的形成时,有过一个著名的比喻——“洞穴隐喻”。囚徒被囚禁在洞穴中,“他们的上面和背后有一堆火在远处熊熊地燃烧着”,火光将自我与他人的身影以及其他事物的影像,投射到幕布似的穴壁上。凭着这些影像,被囚者认知和想象自己和世界的形象。“洞穴隐喻”是西方哲学认识论的一个绝妙的比方。
  
  柏拉图笔下的囚徒没有能力返身直观火光,这一点暴露了西方主流哲学致命的缺陷。尽管西方理性主义哲学对于物质有着“恋物癖”式的迷恋,但对物质本体的关注却让给了科学理性,尤其是实验科学,其目的在于揭示物质的“本质”。物的非主体性,注定了其沉默的命运。科学理性的话语,判定物质必须是以敞开的方式,成为作为主体的人的目视、解析和使用的对象。而哲学认识论则是对沉默之物质的代言。
  
  从模糊的“洞穴”光影上转过脸来,面对光的正面形象,这是20世纪西方哲学的重大转折。从这个意义上说,巴什拉确实是在哲学认识论领域完成了一场伟大的革命。之所以说是巴什拉“完成”了,意思是这场革命实际上肇始于叔本华、尼采,在胡塞尔那里成为一种哲学的使命。在叔本华看来,世界即是一表象,其本质乃是在主体意志的折射中才得以显现。胡塞尔的哲学是对叔本华思想的延续,并试图进行认识论上的改造。胡塞尔的现象学试图将哲思从苍白的玄想中拉回到具体的生活世界。从表象开始,对“本质”悬置,“回到事物本身”,通过凝神于具体现象,直观其“本质”。这一过程被胡塞尔称之为“现象学还原”。
  
  但是,胡塞尔依然坚守西方古典哲学的传统,贬低感性经验,将感官的经验材料看作是模糊和不可靠的。胡塞尔的弟子海德格尔虽然也谈论存在的“物性”本质,但其“物性”依然还是在剥离了感官经验之后的观念化了的“物性”。
  
  巴什拉把物的实在性引入到哲思的世界,哲学从对物质世界的观照中获得智慧。通过对物质的凝视——而不是语言或观念化了的“直观”——之中,发现了“存在”就在人的身边。“经验”,建立在感官基础之上的“经验”,是巴什拉笔下的关键词。巴什拉对物的观照,回到经验的层面上,是物的辉光照亮了主体的经验世界,而“直观”也并非通过被理性所认知了的“经验”,而是包含着肉身欲望和无意识的深层经验。巴什拉写道:“按哲学家惯用的公式:世界是我的表象,应该以下面的公式取而代之:世界是我的欲望。” 这是对叔本华以来的哲学规则的根本改造。
  
  巴什拉对世界诸元素的精神分析,旨在揭示物质世界的元素如何形成人的基本经验。在这一点上,巴什拉实际上是试图偏离古典哲学的形而上学轨道,把哲学接续到前苏格拉底哲学传统,恢复到从泰勒斯到赫拉克利特和恩培多克勒时代的哲学面貌,这同时也就是恢复到主体与世界之间的纯粹的感知关系的哲学状态。正如乔治·布莱指出:“从巴什拉开始,不可能在谈论意识的非物质性了,也很难不通过相迭的形象层来感知意识了。”
  
  胡塞尔的现象学是巴什拉和海德格尔共同的起跑线。在对存在的现象学反思的路途中,海德格尔将存在的家园放置到语言当中,他的通往语言之途,在荷尔德林诗歌中的“还乡”情结里找到了清晰的路标。发现了一条理性回归“存在”之家园的幽暗小径。
  
  但与在德国黑森林的幽暗曲径里漫步的海德格尔不同,法国香槟地区芬芳的葡萄园里的巴什拉,则以另一维度延续了胡塞尔的思路。巴什拉同样也以诗作为回到存在本身的路径,但在巴什拉那里,言说和诗只是路径,是存在之物的辉光投射出来的影像,而不是存在本身。是存在之物的物性辉光照亮了语言,而不是相反。他不是海德格尔式的滞重和幽暗的思想,巴什拉的文字充满了物质的气息和强烈的感官色彩。他写道:“所有的感官都在诗的梦想中苏醒,并形成相互的和谐。” 海德格尔通过语言与诗所引导的路径,追溯其间所隐含的存在之物的“真理性”,但在巴什拉那里,物通过语言和诗(艺术),得以敞开和言说。但诗(语言)并非真理的承载者,而是存在的呈现。
  
  与其他哲学家一样,巴什拉遵循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的哲学箴言。但在巴什拉看来“我思”不仅仅是古典哲学中的纯粹理性反思,也不仅仅是胡塞尔式的“先验直观”能力,甚至不是海德格尔式的“思”。被海德格尔称之为“思”的东西,在巴什拉那里则属于“想”的领域,梦想、幻想和凝神与意识迷离。而且,这种“想”并非被存在之物所召唤,相反,“想”总是在意识松懈的片刻,自动释放、散发出来。巴什拉给“我思”打上了鲜明的感官经验和“无意识”印记。巴什拉式的“我思”,隐含了丰富的无意识内容:梦想,白日梦,幻觉,欲望,理性的松懈而意识从主体上脱落的瞬间……这一思想可以上溯到勒维纳斯那里。
  
  但巴什拉的梦想和无意识,又有别于弗洛伊德式的那种“有病的”无意识,那种被本能冲动和道德压抑所折磨的无意识。法兰西的梦幻显得更加轻盈和明朗。同时,他对无意识之“我思”的揭示,也不同于弗洛伊德的那种“临床医学”式的分析。巴什拉批评道:“精神分析学家思考过多,而梦想的不足。”
  
  对物质的凝望和梦想,从灵氛中召唤出物的幽灵。巴什拉仔细描述了对火与水等元素物质的凝视,物质之辉光如是这般地渗透到凝视者的意识之中,成为他的深层经验,也是他的梦想的原始材料和动力。正因为如此,巴什拉十分关注炼金术的物质态度。他从炼金术中看到了一种科学理性之外的物质观,或者说,是一种主体之梦幻所想象出来的物质世界。“炼金术家在试验室中,将梦想变为试验。”
  
  物质元素构成了世界的基本面貌,当哲思面对这个物的世界的时候,物的符号中所承载的文化和精神内涵,就是经验的幽灵。梦想的“可伊托”(Cogito,我思)“要把自身的存在赋予诸物、声响与芬芳。” 原初的物质照亮了原初的诗,物质元素是如此深入到人的意识之幽深处,以致当人类开口说话的时候,物以元素的形式凝结与词中,又以隐喻的方式浮现于话语的四周,如同光晕一般,瓦尔特·本雅明称之为“灵氛”(Aura)。文化乃是将这些原初的经验凝结为“符号”。正如中国哲学中的“五行”一样。元素符号乃是物质世界的“可伊托”。在这里,我们也可以找到一条巴什拉式的现象学和梦幻诗学,与古代东方文化之间相勾连的隐秘的桥梁。
  
  然而,正如本雅明所担忧的那样,经验的匮乏和感性的贫困,是现代人的生存状况及其文化精神的严重病症,也是巴什拉、海德格尔、本雅明等思想家共同的忧虑。他们不约而同地将拯救的希望投向了诗和艺术。面对原始经验大面积死亡的现状,巴什拉从诗的艺术中,发现了人类的童年。在物质堆积和极度膨胀的时代,诗赋予物质以梦想。而这种梦想在人类童年时代与物质世界的初始经验中,保存在记忆里。诗的梦幻,即是对人类童年经验的召唤。这是普鲁斯特在《追忆逝去的时光》中的写作梦想,也是从更高的意义上实现了海德格尔所追求的精神“还乡”。
  


转自: http://www.51dz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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