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不断阿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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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火不断阿Q
　　
　　
　　离开“故乡”以后，鲁迅开始为阿Q作传。
　　这是咋一看上去，比较不那么沉重，创作姿态颇为放松时所为，——至少在我们阅读时，不会再为其沉重的氛围所笼罩。
　　但正如其初次在报章上连载时的情形一样，我们在其笔调依旧是诙谐幽默的描述中，开始不安，并渐渐感到了作者的“刻毒”。因为，在阿Q身上，我们发现了自己。
　　其实，早在两个月前的“风波”里，鲁迅已有意无意的预告了“阿Q正传”的即将问世。只是那时候，阿Q还被鲁迅分别“寄存”在鲁镇夏夜乘凉的人堆里：
　　在九斤老太著名的“一代不如一代”的抱怨里，在七斤嫂对七斤的怨恨与殷勤里，在八一嫂的热情关注里，在赵七爷换衣即换脸的审时度势里．．．．．．
　　但因为与己关系不大，更还没有引火烧身的危险，所以只感到了轻松的幽默与讽刺。然而到“阿Q正传”这儿，情形开始有些变化。这时候，阿Q是集了他们也就是我们之大成的典型人物了。在这里，鲁迅以更加概括，普遍，凝练，生动的笔触，将他感受经验中的国民之性，意味无穷的呈现在我们眼前了。
　　看着阿Q的“精神胜利法”，“恋爱的悲剧”，“从中兴到末路”，“革命”．．．．．．．直到“大团圆”，我们始终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看到自己在各自的末庄内外，与其似曾相识的风格与嘴脸。
　　“精神胜利法”应该不用说了，它将作为我们国民性最形象的写照，与我们的民族同存亡共生死。而“恋爱的悲剧”中因找吴妈困觉不果的阿Q，实在也是所谓数字化生存时代我们的难兄难弟。这只需看看每天的社会新闻和娱乐八卦即可明白：恋爱及困觉，或恋爱是为了困觉，依旧是我们明明白白的“爱情宣言”。区别只在于，我们比阿Q更懂得用貌似文明进步的词汇，将其暧昧化，性感化，恬不知耻化。
　　至于“革命”大事，那就更不用说了，因为至今能超越于汉武帝“彼，可取而代之”思想的，仍是个位。话说到此想到了那些宣告要“告别革命”的人，应该向他们致敬，因为此时的“告别”，即意味着不再以革命的名义掠取。而如阿Q一样“质朴”的革命者，现在也已鲜矣，虽然怀着同一样革命动机者数不胜数。现在多的是不要名不要脸，只要利的短兵相接与釜底抽薪。
　　当然，那些他姓赵就不许阿Q姓赵的赵太爷的子孙们，今天正如作为阿Q传人的我们一样，依旧与我们同在。不同的只是，他们与时俱进了，开明了，不但不再断然拒绝我们姓赵，而且还在规则已定，胜券在握的前提下，诚恳地邀请我们：
　　来吧，穷棒子们！欢迎你们经过不懈的努力，能够进入我们先富起来的赵姓行列。
　　……可哀的是，我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不但看不透这个，反以为千载难逢的翻身解放的日子到了。他们日里夜里努力着，梦想有一天会是赵姓中人。可他们忘记了，仅他们与赵太爷的子孙们在同一意识水平这一点，已足以使他们当中的最坚韧者，也不过如弗弗西斯。因为，规则是代表富人的赵家定的。
　　所以无论如何，阿Q是要不朽于我们中间的。在他身上，我们至今可以看到我们自己。在这一姓氏都不甚清楚，临了只好以符号命之的乡巴佬身上，城乡差别真正被消灭了。所以早几年前，看到有论者长篇大论《阿Ｑ正传》，说什么阿Q是中国农民的代表时，我哑然失笑：作者太抬举城市人了，同时也太低估阿Q的人格魅力了。阿Q之所以不朽，恰恰不在于他只是中国农民的代表，而是因为在他身上，体现了我们全体国民之特性。阿Q 是我们民族的精神之形象化，是与果戈理《死魂灵》并肩而立的中国人灵魂之写照。
　　应该说，不管是阿Q还是作为其精神传人的我们，能如此闻名于世且生命力旺盛，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儿。遥想当年，当鲁迅痛切地说：希望自己的文字与其所针砭的时弊一起消亡时，我们感到了他对中国的大爱。从此，我们似乎看见了怒目金刚面具下，那个天下第一慈悲大士的赤子之心，也知道了什么叫“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更明确了爱国的坐标，不能仅靠“我爱你中国”之类的颂词来辨识，还要看其是否有勇气承认：自己并不完美，且不忌讳他人指出我们的缺陷。
　　否则，便只能让阿Q精神永放光芒，使《阿Q正传》在不朽于文学史册的同时，让它的创造者那颗伟大的民族之魂，永远不得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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