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面”杀人者滕某：勤学憧憬未来 内向充满戾气

救世主

      甘肃白银，这座并不知名的西北小城，因为发生在700公里之外的一起杀人案，迅速被人们知晓。
      位于成都的四川师范大学，一名来自白银的学生，将同样来自于白银的室友乱刀斩杀。就像一个标签一样，“白银”迅速贴满各大媒体的报道。但对于白银人来说，这个杀人案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直到几天前探针前往白银探访杀人案嫌犯滕某的父母时，很多邻居还不知道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内向但懂礼貌”的孩子，居然是新闻里那件耸人听闻的案件的制造者。
      滕某在白银成长十几年，却并没有在这座小城留下太多印记。从小时候开始，除了父母，很少有人会对这个普普通通的少年，特意多看几眼或者多留意一下。
      探针遍访滕某的亲人邻居师友，他们首先表现出的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的一些同学和老师，至今还处在“余震之中”，不能平静。
      滕某父母首先向探针透露的滕某曾经两度自杀、有精神抑郁疾病的信息，引发舆论的持续关注，一片质疑声中，滕某的人生轨迹和“多面”性格也渐渐浮出水面，他充满纠结的复杂青春，也逐步清晰。

川师大杀人案疑犯滕某照片。

      由外向至内向
      滕某的童年并非如很多人想象的一样，充满挫折，或者内向阴郁。
      根据滕某母亲的讲述，独生子滕某小时候性格很外向，还比较调皮，喜欢足球、篮球，成长阶段也是很快乐的。而且，滕某从小喜欢画画，由于英语成绩极差，家人想让滕某找个专业方向考大学，从小学画画的滕某对自己走美术这条路“还蛮有信心”。
      这一陈述得到了一些熟悉滕某的人的佐证。
      但转变似乎不期而至。
      滕母说，滕某初中阶段突然患了“精神抑郁症”。初一那年某天半夜，滕某被发现在屋里用水果刀割腕。家人将其送往医院抢救，“之后问他什么情况，他说不清楚，（他）自己也不知道为啥”。
      经过了一段时间治疗，滕某有所好转，但孩子的性格变成了内向，人变得比较沉默，胆子也比较小，“剪指甲都怕剪到自己”。

滕某的病历。（李华良摄)

      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种转变？滕某的父母也说不上来。
      探针在与滕某父母交流中，询问过是什么原因导致一个性格开朗活泼的孩子突然性情大变，滕某父母说，他们也不清楚什么原因，那期间他们家也没有家庭矛盾和变故。
      甚至，为了弄清楚原因，他们曾带孩子都兰州去找心理咨询师咨询，但他们没有进一步地孩子去精神病医院或者精神科去看病。滕母现在想起来充满悔意：“如果当初我们带他到医院彻底诊断清楚究竟什么问题，那么或许能根治，也就不会再他上大学的时候在发生这样的事了。”
      实际上，转变可能来得更早。根据滕某律师说，滕某曾告诉她，“自己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就不想活了，觉得活着没意思，只是为了父母而活”。
      不合群的音乐学习
      初中之后，滕某又进行了第二次自杀。高一暑假，滕某去杭州的孪生画室参加了一个长达40天的魔鬼封闭训练营。该画室被称为“画室里的黄埔军校”，“和滕某一起去学的两个孩子后来都上了央美”。
      “回来后一周左右，他又割腕了，一点征兆都没有。”滕母说，这次滕某差点没被抢救过来，住院半个月间滕母一次都没敢去看他，“回来后也不敢跟他说话，之后问他怎么了，他还是说不出原因。”
      两次自杀，同样都“说不出原因”，但每次自杀后，滕某的性格变得越发内向。第二次自杀之后，滕某再也不愿意画画，之后转而学习音乐。

滕某的休学证明。（李华良摄）

      很多老师、同学对滕某内向的性格印象深刻。
      2014年下半年，高二暑假后，滕某被送到了兰州安宁区的名人音乐学校学习声乐。滕某在该音乐学校学习时的同学赵亮（化名）告诉探针，在他的印象中，滕某确实比较内向，沉默寡言，但绝不是不通人情，“他生活自理能力挺好的，爱干净，自己洗衣服比较勤快，没事了就听歌、学习，不爱跑到外边玩，也没有吸烟喝酒泡网吧等不良嗜好。”
      赵亮说：“警方通报说他跟同宿舍的同学因一些小事发生矛盾，最后导致杀人，这个我并不相信，因为当时在音乐学校时，滕某住的也是六个人的宿舍，从没有因为别人生活习惯不同而发生吵架、打架，滕某有过这种住宿舍经历的。”
      虽然同学们会觉得滕某有些怪，“但我们身边有不少这样内向性格的人，学艺术的学生又都有个性，所以没人觉得滕某不正常。”赵亮也回忆不起滕某有什么出格的事，“他脾气挺好的，从不与同学们争吵，在艺校宿舍里一起住的时候，从没有感觉他有什么适应不了，跟一个班的同学也没有发生过打架等事情。”
      不过事实上，只有性格外向的赵亮等少数几个同学能跟滕某谈得来，“我有时候也跟他开过玩笑，调侃他，他也跟着聊几句，从不生气。”
      滕某的父母多次到学校来看儿子，经常也叮嘱儿子多跟赵亮接触，“你们多在一起交流，赵亮这么开朗，也能带着你活泼起来。”

滕某曾经就读的音乐学校。（李华良摄）

      该校苏校长、林老师等教声乐的老师说，刚开始接触滕某感觉他是个规规矩矩、懂礼貌的孩子，上课的时候特别认真，“其他学生有时候偷懒，上课走神、玩手机什么的，但滕某从不走神，端坐着认真听课。”
      但是有时候老师们又发现滕某有些怪异，“他不像其他学生爱与老师交流，反馈问题比较灵活，基本上滕某极少与老师交流，有时候看似他在认真听，但好像眼神空洞发呆，不知道看向哪里。”
      “他是学美声的，男中音，喜欢《费加罗的婚礼》等作品。”苏校长也讲专业课，他说刚开始滕某的声音一般，但几节课以后滕某领悟的很快，他就问滕某：你感觉自己声音变好了？或者问他是否体体会了一些发音的技巧？期待着滕某交流的老师发现，滕某似乎梦游一样，半天才回答了一声“哦”。
      “老师主动问他的时候，他经常有这样的反应，就是呆呆的嗯一声。”
      “有时候周末，我去教室或者去宿舍，发现只有滕某一个人在，或者在洗衣服，或者戴着耳机听专业课，他从不与同学们一起出去逛街、吃饭，周末及闲暇时间都是一个人。”苏校长说，滕某虽然睡得晚，但几乎每天都是7点前就起来跑步，这一点也与绝大多数的同学不同，“大多数学生都爱睡懒觉，早晨不愿意起来，但滕某坚持早起跑步。”
老师们想不起滕某有特别出格的事，“他有时候晚上去办公室的电脑上看看电影，有一次另一个同学和他一起看恐怖片，看到最紧张的恐怖情节时，滕某突然问那个同学：你朋友多不多？吓得那个同学一激灵，那个同学说朋友挺多。滕某淡淡地说：我朋友少。然后扭回头继续看电影。”
      “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惹事，上课认真听讲，下了课在宿舍或教室上自习，除了不爱说话有点内向，真的很普通。”老师们说，即使有时因学习问题或迟到训斥他几句，滕某也从不辩解和不满，大多只是挠挠头，低头坐下。
      “太安静了”
      上了大学之后，滕某的内向性格似乎有所改善，甚至一度让滕某父母感到欣喜。
      据中青报报道，和滕某一起在川师大俄语爱好者协会的同学回忆，去年10月该社团招新时，滕某是第一个来报名的，“所以对他印象很深”。
      这位同学不觉得滕某很内向，“还是很好相处的一个人，课上大家学俄语单词，不懂的话就不吱声，有些冷场，他就会接话，还会上去领读，活跃气氛”。平时下了课，滕某总会跑去问些和俄语相关的问题，“网上还推荐过俄罗斯的音乐给我”。
      但是，滕飞性格的转变似乎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滕某最初参加活动很积极，几乎每周都来，学得也很好，“后来每次再打电话通知他，他都说要排练节目，每次都有不同的事在忙，就没有再来了”。
      “今年除夕时，社团群里大家起哄让我发红包，我就说‘谁加我微信我就发红包’。滕某期末就没来过了，也没在群里说话。”第二天早上，这位同学收到了滕某发来的红包，“当时觉得好诡异，就给他回了个红包，说了句‘新年快乐’，但他也再没回过我。”
      滕母说，大一的第一个寒假，滕某基本呆在家里不出门，也不出去见朋友，说“出去没啥意思”。家人都觉得滕某作为男生太安静，太乖了。
      勤学
      “孤僻内向”的滕某，很长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善于用学习来充实自己的生活。这也是很多音乐学校的老师、同学对他的印象：勤学。
      第二次自杀之后，经过休学，滕某似乎恢复如常，除了不愿再学习画画和更加内向，一切似乎没有不妥。2014年下半年，他开始到名人音乐学校学习声乐，而在此之前，滕某的音乐基础很少。
      “他来的时候，可以说音乐基础基本等于零，其他很多考生是从小学音乐的。”苏校长说，该校在兰州市比较有实力的音乐学校，一般考生都是在高三艺考前进校，进行集中的冲刺学习，在每年一月份艺考后，学艺术的考生们再去其他地方补习文化课。
      但就在短短半年里，滕某的专业成绩突飞猛进，甚至进入班上成绩最好的前几名之列。“我认为他是有一些天赋的，而且他非常学习非常认真。”苏校长说，经过半年学习，滕某从几乎声乐零基础的菜鸟，取得了全省6000多名音乐考生中的第91名好成绩，被四川师范大学录取。
      苏校长认为，这是一般人很难做到的。
      赵亮则认为，滕某天赋倒不明显，但他确实勤奋，“晚上自习室熄灯了，他还打开台灯学，平时他没事就抱着一个PAD听专业的歌曲，几乎每天早晨都早早起来学。”
      “学文化课的时候，滕某同样拼，其实高三大家都拼，但我觉得滕某更拼。为了熬夜学习，他的茶杯里都放半杯茶叶，速溶咖啡每次冲两袋。”赵亮说，很多同学来自农村，刻苦学习是为了考上大学、跳出农村，“我们知道滕某父母是在白银监狱工作，属于公务员，按一般人看滕某不用这么玩命，考不上好大学也可以由父母找关系，但滕某确实最刻苦的。”
      高考报志愿的时候，也是苏校长等老师们一起帮着滕某报的，“他和父母都有意愿填报四川师范大学，但滕某有点不自信，不敢填报，后来我们分析了一下，觉得他的成绩够，让他填报了，果然被录取了。”苏校长说，滕某的父母非常高兴，给学校送来了锦旗，好几次请老师们吃饭。
      虽然滕某在兰州上学，但他的学籍在白银实验中学，所以高考后发榜，他的名字也统计在白银市实验中学的升学名单中，4月18日，探针还在该中学门口的2015年高考“金榜”中找到了滕某的名字和考入的四川师范大学，专业“音乐表演”。

白银实验中学。（李华良摄）

      高考光荣榜，滕某位于第171位。（李华良摄）

      由于休学的变故，白银市实验中学的老师们大多对滕某并不熟悉。“我听说他休学，基本上就没再实验中学上过课，倒是在白银市一中借读过。”一位年龄较大的老师说。
      在白银市一中，2014年教过滕某的一位年轻男老师说，他对滕某是有一点印象，“他到白银市一种只借读了一个学期左右，平时经常出去上专业课，很少在学校上课。到了高三了，借读的滕某就走了，听说去兰州读艺校了。”
       对未来充满憧憬
      总体来看，滕某高中求学之路略显曲折：高一时自杀，然后休学一学期，高二到白银市一中借读了半年多，然后到兰州名人音乐学校学习声乐，2015年1月参加艺考后，又到兰州另一家补习班补文化课，直到当年参加高考考上了四川师范大学。

白银一中。（李华良摄）

      滕某的勤奋为他换来了本来看似不错的前程。而他自己也对未来充满憧憬。在头像是个抽着烟、竖着中指的男生的QQ上，滕某的签名写着“路漫漫其修远兮”。
      一位教过滕某的老师说，滕某到了川师大以后，还有几次给他打电话，主要交流专业上的问题，也谈到过将来大学毕业考研、出国等规划。这位老师觉得，看得出滕某还是比较喜欢大学生活，对未来有所憧憬。
      滕某有时会表现出一种渴望积极向上的状态。他会鼓励自己，“永远要积极向上”、“每天多笑一笑”，有时他提醒自己“要克制”、“要看到别人好的地方”。在他十八岁生日之前，他提到，要“尽心知性”。
      “滕某这个孩子生活普通，没有什么名牌，也没什么奢侈品，他的父母我们接触多这么多次，也没有发现他们是特别有钱或者奢侈的，一起吃饭时喝酒也是普通的，从没有上过几百元的酒。”苏校长说，此外从他与滕某父母的接触上，他判断他们感情挺好的，两个人言谈举止也比较谦虚平和。
      当滕某终于考上川师大以后，大约2015年七八月份，滕某父母专门来音乐学校送锦旗，拉着老师们去吃饭，还把同学赵亮叫上一起庆祝，“席间父母让滕某给老师们敬酒，感谢老师们的培养。”赵亮说，滕某挨个敬酒，喝了一些白酒，以前只有少数几次滕某喝过啤酒，“滕某在酒桌上表现的也还行，人情世故还是知道的。”
      戾气与爆发
      除了两次自杀的插曲，在亲人师友看来，滕某的人生轨迹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是一个普通西北小城少年的青春成长史，甚至从考大学的经历来看，还有点儿励志的味道。
      但在上个月乱刀斩杀室友之后，滕某性格中以往不被注意的一些细节，又被搜罗出来。
      社交媒体上的一些内容揭示了他带有“戾气”的一面。在滕某的微博、陌陌等账号上，有一些消沉、失落甚至充暴戾的内容。他甚至发布过一个女孩相片，文字称“我他妈一定要把这女的杀了。”
      发布微博时，滕某时常使用侮辱性的字眼；也曾不止一次地在网络游戏战败时对对手破口大骂。
      他的主页中，一条早年发布的微博也引发媒体关注。2012年末，滕某转发了白银市连环杀人案的百度百科链接。甘肃省白银市连环杀人案，相继发生于自1988年至2002年的14年间，白银市9名女性惨遭入室杀害，凶手作案手段残忍，多名女性颈部被割开。巧合的是，这与滕某所杀室友的死状相似。

滕某。

      惨剧最终于3月27日晚发生。一切似乎击破了滕某原来在大家记忆中的印象，但又似乎有着一定的“可循之处”，就像滕某曾经告诉律师的一样：这是一个爆发，是由小事积累起来的。
      滕某曾告诉律师，自己曾萌发过杀死室友的念头。“我想死，但是不敢跳楼。于是就想杀了芦海清，让法院判我死刑。”
      3月27日23时50分，滕刚在学习室用当日白天从超市购买来的菜刀将室友芦海清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