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天空下涅槃的天才 ——读《纳兰词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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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天空下涅槃的天才 ——读《纳兰词注》


??记得有句哲人说过：“天才从内心深处是孤独的。”这种孤独是深入骨髓的，溶于血液的，无论如何排解，也是消除不去的。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即使是同床共笫的夫妻，即使是无话不谈的知音，也无法真正走进他的内心深处。因为他的灵魂是孤独的，漂泊的，注定了他会跳开世人的眼光，超越时代的界限，做出自己的选择，如风雨中涅槃的凤凰，绽放异彩。
　　像怒投汨罗的屈原，像哀伤星殒的贾谊，像穷独放达的东坡，他们有的怀瑾握瑜，却屡遭谗诟，痛恨“众人皆醉”的政局，以最决绝的方式作出对抗愚昧的有力的回复；有的才高八斗，却壮志难酬，无奈于“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尴尬，以最纯情的枯萎发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严厉拷问；有的光芒万丈，却受尽排挤，超脱于失意苦闷的困境，以最理智的方式阐释“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傲骨人生。还有一类天才生于富贵，学富五车，威名赫赫，却依然消不去灵魂深处无穷无尽的孤独，又无法像屈原、贾谊、东坡此般选择生命的另一种绽放，只能在对抗孤独中享受孤独，在排解孤独中习惯孤独，以至在孤独渐逝时制造孤独，将孤独进行到底。纳兰容若，就是这样一个在孤独天空下涅槃的天才，终生与孤独对抗的寂寞灵魂。
　　 纳兰容若，全名纳兰性德，容若是他的字，别号楞伽山人，正黄旗满州人，出生于北京。其父纳兰明珠位极人臣，声威显赫，权倾朝野。容若医生正是乃父横征暴敛，炙手可热的时期。明珠虽卖官鬻爵，贪婪无比，却附庸风雅，喜爱藏书，容若因此得以读大量文史书籍，加上天资聪颖，故少年时期即表现出过人才华。其师徐乾学在《通译大夫一等侍卫进士纳兰君墓志铭》中记“自幼聪颖，读书一再，过即不忘；善为诗，在童子已句出惊人，久之益工。”十七岁以文学补诸生、进太学，次年顺天中举人。十九岁会试中试，因“寒疾”未参加廷对。二十二岁时应殿试，因“条对剀切，书法遒逸”，赐进士出身。可谓“少年得志”。后又被康熙赐予三等侍卫，至晋升为一等侍卫。三十一岁去世，年寿不永，像一颗闪亮的流星疾驰而过。
　　 如贾谊、王勃、李贺等早逝的天才一般，容若勤于笔耕，为后世留下了许多至真至美的作品，包括赋一卷，诗、词、文、文学评论《渌文亭杂识》各四卷，杂文一卷。众多耀眼的艺术明珠中，又尤以其词最为璀璨。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曾写诗赞到“家家争唱《饮水词》”（《饮水词》为容若的词集）周颐《蕙风词语》许为“国初第一词人”，更有甚者，国学大师王国维曾盛誉他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在浩瀚如海的此作词家中，能得到如此之高的称道，可见他的词有超越群雄的独特之处。
　　 容若词作众多，按其内容可分为悼亡词、爱情词、边塞词、友情词。这些词艺术上如火纯青，精工自然。读之如饮美酒，如品芳茗，如闻仙乐，使人不知不觉间沉浸其中，把玩再三，手难释卷。周颐曾在《蕙风词语》中评价道“一洗雕虫篆刻之讥”，“纯任性灵，纤尘不染”，乃“南唐李重光之后身”，得晏小山之真传，更饶烟水迷离之致，长于描写外部细微动作，表达人物复杂心情，如《相见欢》（落花如梦凄迷）、《鹧鸪天》（背立盈盈故作羞）即是。同时容若词还有沉郁豪放、奇情壮采的一面。如《采桑子》（万里西风瀚海沙），《菩萨蛮》（落日万山寒，萧萧猎马还）。这些词风格多样，严密精审，造诣高秀，清新处如芙蓉出水，峻峭处似岱宗横空，缠绵时比曼声长吟，洒脱时及芒鞋轻行，筝琶竞其繁响，兰荃为之不芳，可谓行家里手，不愧大手笔也。
　　 在璀璨如珠的纳兰词林里，悼亡词更是木秀于林，独树一帜。它们或睹物伤神，“人比疏花还寂寞”，或直抒胸臆，“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醒矣”，或感慨生前，“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或寄托来世，“待结个，他生知己”，情真语挚，凄婉动人，将晋代潘岳开创的悼亡诗，宋代苏轼、贺铸开创的悼亡词这类哀祭文学发展到及致，正如其友人顾贞观《纳兰词》说的“容若词，一种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
　　 妻子卢氏的早逝不仅让容若失去了一位情真意切、举案齐眉的恋人，更让这位孤独的天才失去了一位可以倾诉的知音。往日伉俪间的莺莺燕燕、夫唱妇随，妻子生前的音容笑貌、温柔贤惠，都让他无法释怀。容若性格中沉积已久的忧郁气质，在连遭一番的生命苦痛后不断发酵，最终喷薄而出，像冲破云层的旭日，像跃过险滩的激流，突然迸溅、倾泻，而又奔势不绝，绵延难断。于是，容若变得更加孤独了，在孤独的心境中对抗孤独，在孤独的氛围里淡忘孤独，孤独的岁月里个孤独的灵魂，打着孤独的节拍，唱着孤独的歌，想着孤独的她。人间成了不及夜台的“冷清清，一片愁埋地”，天天都是“剩月零风”的“葬花天气”，功名利禄也冷落为累身的镜花水月，惟有那黄昏庭院、寂寞鱼灯，陪着我度过肃杀凄凉的生命之秋。接着，容若爆发了，他把词看作唯一理解自己的知音，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把对逝去韶华的追念，对可爱生命的眷恋，用词至真至美地娓娓道来，从心灵的泉眼里汩汩流出。而词非常幸运地被选择为承载他心灵絮语的最主要形式。容若的气质、学养、才华，以及隐藏在他灵魂里的孤独，随着他轻灵细腻的如椽巨笔，彻底释放，或如苏辛之高阔健雄，或如重光之幽怨凄黯，一洗凡马万古空，成为清初词林之无冕领袖。
　　 像晏同叔“落花风雨又伤春”一样，容若怀着“寒云衰草渐成秋”的伤感，慨叹韶华易逝，青春不再，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秒年个小山“夜深空替人垂泪”此般，暂别妻子的容若品尝着“瘦尽灯花又一宵”的寂寞，让浮雁沉鱼携带着那份发酵的离情，乘着秋潮，日夜兼程地送到谢桥。像东坡“十年生死两茫茫”的魂梦相依，痴情欲绝的容若伴着簟纹灯影，伴着落花红冷，让那相思一叶，驾着凛冽西风飞到尘土相隔的夜台重泉。其实，他何尝不想摆脱“活在回忆中”的苦恼，何尝不想浅斟低唱，放浪形骸，何尝不想立马江山，射蛟风雨，何尝不想竹杖芒鞋，茅檐常扫。但他真的做不到，灵魂里他就是一个四处漂泊的流浪人，一个呼吸孤独的苦行僧，真正理解他的或许只有他自己。或许，在常人看来，他已经很幸福了：文武双全、少年得志、郎才女貌、富贵腾达、威名远播，似乎该有的一切都具备了，能想到的也就这些了。又没经历杜甫“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的孤苦凄惨，又没遭遇东坡“流放僻壤，扁舟草履”的起伏贬谪，又没饱受稼轩“万里腥膻，逆胡猖獗”的新亭之泣，那如此幸运的容若为何“因春去而伤感，逢花落而流涕”呢？
　　 有诗人说过：“每个人心里都藏着孤独的影子，灵魂里都有寂寞的倾向。”这个影子不因权位、身份、名利而消失，也不会因时间、地点而转移，这种倾向如同种子，在出生之时便播下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偶尔轻微，偶尔浓烈，却永恒生长着，直至生命随风而逝的一刻。其实，就是生命枯萎了，这种孤独也会随着其作品被后世解读，甚至传染给受众，进而不朽。读容若的词，你就有这么一种感觉，就像与一位朋友对话，聆听从他心底流出的泉鸣，完全是他灵魂的倾诉。既然是灵魂的倾诉，就不存在盛气凌人的指指划划，不存在附庸风雅的卖弄表演，不存在道貌岸然的说教嘴脸。读者与词人不仅地位上是平等的，而且心态也没有贵贱之分。或许你我阅世经历不同，或许你我家庭背景各异，或许你我文学素养迥然，但我们都拥有一个孤独的灵魂，一颗渴望被理解的心，容若就是以这样一种心态面对读者，在那个等级森严、思想禁锢的年代，他便直言离别后的相思，坦露寂寞时的无助，倾诉人鬼间的依恋，从不躲闪，甚至顶着被封建卫道士扣“艳词”帽子的大不韪，细写伉俪生活时的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真的可以看出，容若是一个对生命抱“至真至美”态度的性情中人，是一个可以把心交给读者的词家，而不是那些言辞上大义凛然而行为上龌龊卑鄙的伪君子。
　　 容若的词是真性灵的，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推崇《纳兰词》“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容若的孤独更多地表现在他的爱情词、悼亡词、友情词一类，而他的边塞词也在豪迈壮阔的描写中，显露出黄沙寒烟、浮云断雁的孤寂场面，无雄浑激昂之格调，反而平添了感伤凄婉之氛围。如《菩萨蛮》“黄云紫塞三千里，女墙西畔啼乌起。落日万山寒，萧萧猎马还。 笳声听不得，入夜空城黑。秋梦不归家，残灯落碎花。”《南乡子》“何处淬吴钩，一片城荒枕碧流。曾是当年龙战地，飕飕，塞草霜风满地秋。 霸业等闲休，跃马横戈总白头。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卜算子*塞梦》“塞草晚才青，日落箫笳动，戚戚凄凄入夜分，催度星前梦。 小语绿杨烟，怯踏银河冻。行尽关山到白狼，相见惟珍重。”容若的边塞词不仅继承了传统的乡魂旅思、战火兵戈的因子，更融进悲凉凄冷的边塞氛围，与特殊风光下的个人思考与体验，拓宽词的眼界，让边塞词在豪迈壮阔的物象下，变得更有张力。这也是容若对词创作的重要贡献。
　　但即使是边塞词，容若细腻得如同工笔画的写法也与传统边塞体裁的诗词有很大不同。他在白描京畿景色、大漠风光的同时，加入了自身的生命体验与心理感受。于是，他的作品不再是简单的黄沙白茅、寒山恶水，也不是凄冷物象的随便组合，而是孤独气质的大释放，孤独韵致的继续升级。由“小我”世界的个人体验的落寞寂寥上升到“大我”世界的群体心理的孤独失意，由闺房庭院的残灯落叶扩张为大漠穷秋的夕阳断雁，由“须知秋叶春花促”的伤感跳跃至“多少英雄只废丘”的无奈，由细微的自我心里感受放眼为整个人类历史长河。的一种悲剧宿命。容若的边塞词不仅丰富了创作体裁，拓宽了诗词眼界，还升华了他的孤独，道出了人类面对孤独时的普遍心境，凸显了人性深处的抵牾与挣扎，使真实的自我不再隐藏，浮出海面。
　　 容若是一个追求至真至美的人，因为追求至真，心中容不下半点尘滓；因为追求至美，眼里放不开一丝破碎。所以在看似幸运却实乃无情的现象中，容若无奈地说“我是人间惆怅客”，“人到情多情转薄”，“今夜灯前形共影”，无奈地用梦笔消解孤独，尝试着以无情对抗孤独。然而，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今生注定与孤独有缘，遗忘孤独就等于毁灭自己，这个悖论怎么可能解释？天生地夙缘怎么可能割断？只有承受，只有背负，就像烈烈火焰中涅槃的凤凰，在毁灭中绽放。而容若便是这样一个孤独天空下涅槃的天才，纵然生很苦，纵然活很累，他都大无畏地勇敢前行，阐释着孤独的意义，演绎着别样人生。
　　 容若就像一个精灵，走进历史深处，走进人们心灵，用特殊的方式讲述孤独的故事，又像一个谜，在真诚坦诉自己心灵点滴的同时紧锁心扉，保留一个完全独立自由的灵魂，自我分享，自我承受。在绝对自我的世界里继续参悟孤独的哲学意义，在对抗孤独之时制造孤独，将孤独进行到底。
　　 纳兰容若，这位孤独天空下涅槃的天才，冥冥中似乎注定了他的年寿不永。历史让他在生命最绚烂的季节轰轰烈烈地突然枯萎，让他的身影定格在年华最美丽的一刻。一切的不经意似乎都是出自上天的有意安排。这些我们无从知道。然而，在容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短暂一生中，让后世铭记的是：容若用生命与心血凝结而成的至真至美的词作，如一颗颗珍贵精美的宝石，永远熠熠生辉。
　　 品味孤独，品味孤独最深层的涵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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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舍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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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性德，容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