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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凌晨的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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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9 19: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凌晨的抚摸


??一
  
  近来经常凌晨三点多醒来,不记得是否有梦,脑子像被溪流冲洗过,头皮凉凉的。只用力挣大眼睛,逼着昏暗的天花板看。上面那些敦煌壁画的图案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在深圳CBD凌晨干净的路灯光中,这些佛的影子微笑着注视着我的身体,像极了它若有若无的智慧。
  
  携琴来到阳台,空中一片烟雨,写字楼的暗影此起彼伏,寂寞守着城市暮秋的黎明。雨季的原因,琴板涩而潮湿,弦音微弱,左手名指被擦出一道血痕。也许这一刻,五光十色的酒吧里有我的朋友和同事,在狂欢之后的疲惫中听到我寂寞的琴声,而这个城市不会有另一个数更的人伫立在它的上空和我对峙,我弹的曲子是《酒狂》。
  
  秋雨是洗掉夏天的一场盛大的寂寞,她清冷的胸口有我疼痛的手指在抚摸。
  
  每到这个时候,书是看不进去的。除了弹琴抽烟,就翻以前的日记。而我最不敢动那厚厚的十几本陈旧的本子,每一次翻开,便再不能睡了。朋友跟我说:当回忆成为习惯的时候,你就真的老了。我一直不以为然,因为这些陈年老货从我上大学离开东北那一天开始,就一直跟着我在异乡辗转,十年的风风雨雨他们都不曾离开过我,好几本都被我翻烂了。如果回忆成为习惯就说明人老了的话,那我从来就不曾年轻过。而每次这般想来,总有烟头烧到手指那瞬间的刺痛感,“倏”的一下,来不及捕捉的恍惚,像小时候放学回家开门的时候,钥匙不小心恍到眼里的光。
  
  深圳入冬雨季来临的时候,东北故乡的第一场雪应该早早下过了。每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都会有一天清晨,成群的燕子密密麻麻或飞或停在房檐和电线上,用了近半个小时的功夫,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而第二天,就不见了他们的踪影,再见已是草长莺飞的三月。而后,伴随着第一场清雪的降临,光秃秃的田野上就偶尔有一两只喜鹊飞过,有时候也能碰到乌鸦。太阳很远,光是白色的。小时候看到这些心情就不好,现在想来,它的边远和沉默每年要伴随着我度过近半年的时光,那种孤寂的美何尝不是对我性灵的腌渍,我已经被它窖藏,等到启封的时候,浑身上下就都是它的味道了。敏感的人是上等的酒曲,一旦发酵,便再不易改变。
  
  二
  
  前些日子喜欢上了陈雷激先生演奏明代古琴“琅石泉”的唱片,也许是广泛涉猎西方音乐的缘故,他的音准不差分毫,节奏之精确如笔削刀裁。那些力透纸背的声音并不似闲云野鹤般散漫,而充满了理性的罗织和秩序的光辉。我跟朋友说,陈先生的演奏像极了深圳这座城市。他们都笑我又胡乱联想大放厥词,这次我只是笑笑而已。
  
  对他的音乐的感情是复杂而微妙的,因为对于东方的艺术,我似乎更偏好那些建立在似与不似之间的诗兴表达,而不是那些构架在秩序和理性之上的自由。而我,恰恰生活在这种“秩序”和“理性”交织起来的自由当中!这种类似数学公式计算出来的快乐叫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纯粹得使它在剔出所有混乱和糟粕的同时,也剔除了与之伴生的深远绵厚的生活意味。这就是深圳这座城市给我的全部感觉!
  
  每一个早晨和黄昏,只要有时间,我都会步行。我敢说我每天上班的这条路是全国最美的一条路,也是最能展现深圳性格的一条路。那时候,太阳或在东南方普照,或在西北方勾留,三十多米宽的绿化人行草坪上长满了大王椰、棕榈、蒲葵、紫荆和木棉。向西望,是草坪外的高尔夫球场,果岭和湖水的清香笼罩着鸣禽欢快的歌唱;向东望,是爬满藤本植物的立交桥,和宽阔的交通干道后面密密麻麻的深圳中心区写字楼群。也有身量苗条的二三美眉在草地上逗弄着斑点狗,也有时尚的前卫少年踩着滚轮从身边疾驰而过。那不是其他城市里扭秧歌的老年人装点的持重散漫的早晨,偶尔飞过的巨大飞艇强烈证明着这座城市的动感和青春。
  
  你可以想象,在夏夜的黄昏听着草虫的鸣声欣赏霓光飞舞的城市楼群,或者浸在星巴克的棕褐色的醇香里,欣赏远山黛青的暮色?就是在前两年,这样的地方还只能到徐志摩的诗文中去寻找,所以这些年我在其他城市只是匆匆走过,见到这里,就住了下来。我眼中的我生活的这个城市不是其他人眼中的速度和压力的缩影,更不是繁华和现代的符号。它是一个刚及弱冠的王子,英俊而文雅,因没有历经太多世事沧桑而保持着一种由知识和理性赋予的可爱的骄傲。
  
  然而,伴随着骄傲,那些挥之不去的惆怅往往在一个恍惚的凌晨清晰浮现。这种浮现不需要太多时间。当你按照完美的蓝本去规划一段人生的时候,岁月会在胜利的欣慰中轻轻抹去那些因残缺而伴生的生命体验,就像你按照美学的原则完成一件艺术品的时候,他永远也不具有大自然壮美与艰难并存的生机,健身房出来的雕塑般的形体,毕竟不同于栉风沐雨奔跑于高山大河之间的强健体魄。在这个清冷寂寞的早晨,有多少个同我一样自负的灵魂默默享受着他们的骄傲带给他们的孤独。一如在喘息和呻吟声中从丝绸上滑落的身体,静静地,任城市的风慢慢冷却。
  
  三
  
  想到大三时候北京西北郊外的一个风雨交加的黎明。那一次,我们一帮高中同学,同聚圆明园旁边一个朋友租的民房里。晚上喝了很多酒,大家由未来的人生规划一直吵到国家与民族的命运,不知什么时候,我从横七竖八酣睡的人堆上爬了出来。也是这样的凌晨,小屋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纸吊的棚顶上下忽闪,灰尘碎屑哗啦啦往下掉,瀑布一样的雨从敞开的窗子往里灌。我关上窗子,就再也找不到可以睡的地方,就这样静静坐着,看着黑黢黢的影子。那时候,一阵莫大的惆怅突然降临。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何谓漂泊之感。以前总是向往柳永李白这些浪子的羁旅情怀,那时候才知道,这滋味不那么好受。
  
  那隐隐的找不到根由的寂寞来得快,来得也浅,等到早晨我推开房门,看到这个小四合院满地槐花,泥香和花香就趋走了所有烦恼。走到外面,看着当年佘太君遥望杨四郎的北望山,心中有豪情满怀。
  
  直道三年前,我在惠州彻夜未眠的那个雨夜,这种感觉第二次来袭。我也在那场凌晨的风雨之后,离开了工作三年的惠城,寻找新的人生。临行留给它一篇文章《雨一直下》。我记得那天晚上接到了分别近十年的一位学姐的电话,这位当年教我写诗的夜来香一样的小女孩儿已经相夫教子了,她说:“人有两个故乡,一个是生你养你的故乡,一个是你心灵的故乡。找不到心灵的故乡,这辈子都会愧对老天造你一场啊……”说完就泣不成声了。
  
  我是在高三那年的冬天遇见她的。那天晚自习铃响之后,这个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抱着一大堆书的小女人从我旁边走过。我同学当时听我称她为“小女人”,都说这称谓难听,人家好好一个女孩,被我叫成了女人。但是,这的确是她给我的最初的感觉。她像一只怕冷的鸟,衔着一棵麦草,收紧翅膀在光秃秃的田野里寂寞地行走。后来听说她曾是北京军艺编剧系的学生,我就给她写了一张字条,说要她给我讲讲作文。
  
  两天后我们在实验楼一间废置不用的教室见面了。那天她穿了一件明黄色的,薄薄的小风衣。相对于她的自然,我倒是一脸局促。我问她冷不冷,她说冷也不敢穿那件羽绒衣了,要不我又把她说成怕冷的老女人了。我们大笑,气氛缓和了。她随后递给我一张北京广播学院电视系招考编导的招生简章,不等我问,就说她第一天来到学校看到我用一个小白瓷盆喝水,而不是其他人一样的塑料水壶。“一看见你,我就想到北广那些boy,你比他们优秀得多!”这是她当时的原话,到今天我一直记着,因为这句话奠定了我人生的方向。
  
  后来,她告诉我,她考了好多年北京电影学院,每次都是因文化课过不了关而没能如愿。在家里的压力下,她委曲求全上了解放军艺术学院自费,临毕业实习的时候,心里还放不下北电,就打算再搏一次,于是她偷偷回到故乡,走进高中,走进了我的视野。
  
  我经常去找她,而她似乎在躲我。只是经常给我的书桌塞些水果什么的。记得我三月份去哈尔滨考点考专业课的时候,一直等着她来送我,但没见到她。回到家里看到弟弟在大口大口吃苹果,我就明白了什么,弟弟边吃边说:“那女的给你的,我叫她等你,她说她有事……”
  
  等我从哈尔滨回来,才知道她又回北京考试了。心中一阵怅然。一天晚上接到她的电话,她哭了,说这次发挥不好,可能专业课都不一定能过。我不知道怎么劝她,最后她说,本想跟你一起在北京上大学的,但是不能了。又祝福了一阵子,就挂了电话。我支支吾吾没说出一句像样的话。只感到对不起她,苍天在我高三面临人生最重大的选择的时候,把她安排到我身边,扶我走上我的人生之路后,她就淡出了。那晚,我偷了爸爸的烟,抽得很醉。
  
  记得董桥好像在一篇散文中写过这样一个意向:人在临死之前,会沿着他生命中走过的每一条路回溯回去,去拾起他曾经留下的脚印。不记得这个说法是真有出典,还是作者的伟大杜撰。我当时就住在惠州西湖之畔,离苏堤仅百米之遥。我静静站在“苏堤玩月”那块石碑旁,看着墨晕的泗洲塔,想这扯天扯地的一大帘山水中,有多少先哲才子遗留下来没有收走的脚印,随同被雨稀释的墨水,流进我的身上呢?我这么急着收拾自己的脚印,会不会很不吉利?看着这满眼混乱的苍劲的山河,回想着一张张稀薄的脸孔,我想我该离开了。
  
  四
  
  我常跟同事说,我不喜欢在山水间买房子,那些东西小时候看腻了,我只喜欢城市,喜欢楼群,他们会给我成功的感觉,哪怕只是假象。于是我住进了深圳中心区。只是做最近一部广告片的时候,我有了动摇。
  
  那是为一个南方省会城市西郊的一个六千亩大型房地产项目制作的推广片。我和同事考察项目的时候,客户带我们走进了那片湖山。七月的阳光无比灿烂,一片坡地背后定是一小块池塘。转累了,就找个草坡坐下,往水洼里扔石子,温温的小风吹着,非常惬意。我跟他们谈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谈陶渊明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又从圣桑、济慈谈到徐志摩。后来我说:“我想归隐了。”
  
  我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最饱满的热情投入到这部片子的制作中,重点段落的色调全部调成了金色,那是我记忆深处童年的色彩,离我渐渐远去的金色华年,充满生命渴望每每闯进梦里而又在凌晨被忘掉的梦境。声音部分一共加了七层配乐,在那宏大壮丽的音效之中,我悄悄安排进一段惆怅的旋律,剪辑师和客户都认为这仅是一个小小的对比,他们不知道,这一点点寂寞的声音,是我为自己布置的一个待解的棋局,我偷偷从慨当以慷的现实竞争环境中出离,给漂泊的心一点慰藉。
  
  录《吉檀迦利》最后一段,让这支歌声成像在我飞天曼舞的卧室里,呈现在这庞大而孤寂的城市凌晨之中:
  
  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我的上帝,让我一切的感知都舒展在你的脚下,接触这个世界。
  
  像七月的湿云,带着未落的雨点沉沉下垂,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让我的全副心灵在你的门前俯伏。
  
  让我所有的诗歌,聚集起不同的调子,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成为一股洪流,倾注入静寂的大海。
  
  像一群思乡的鹤鸟,日夜飞向他们的山巢,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让我全部的生命,启程回到它永久的家乡。
  
  
   衔杯 黄帝纪元四千七百零四年 丙戌暮秋于深圳
  


转自: http://www.ic37.info http://xlddz.ic37.com/contact.a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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