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亲爱的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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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亲爱的菜市


??亲爱的菜市
　　
　　我一天里几乎有两次穿过一个叫申元街的菜市。那种鸡飞狗跳人声鼎沸的闹腾，特别能抓住人。一个人若想找到生活的底蕴，他最好的选择，去菜市看看……
　　灰褐色的鹌鹑，在铁笼里，一个接一个，像排了队的小孩，嘈杂，捣乱，愉快地哼着歌等着主人手刃……主人的孩子在鹌鹑笼边逗着一条黑狗，乐此不疲与他的狗做着一个永不厌倦的游戏——他站在一只小凳上，胖乎乎的手上举着一只啃了几口的鸡翅，慢慢把手放低，再放低，低着，低着，终于到达狗的嘴边上了，待黑狗一下张开嘴，孩子迅速把手举高……几次三番，弄得黑狗垂涎三尺。它气恼地吠着，几欲往孩子身上扑。孩子高高举着鸡翅，笑得快背过气去……主人时不时腾出正在给鹌鹑拔毛的湿手，在孩子小屁股上拍几下：“叫你皮，叫你皮！”孩子笑得更欢了，两挂鼻涕蚯蚓似的爬进嘴里……我这个等着秤鹌鹑的人，亦忍不住咕咕咕傻笑。这样的时刻，大多是黄昏，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着，可亲，可暖。
　　过日子，只有等到走在春天的菜市，才会体味别一种热闹意味。不像冬天的餐桌上，真的弄不出什么花样翻新的菜式。又何况一个人，怎容许自己任性或不讲理的奢华……窗外，暝色弥漫，一碗孤单米饭，端在手里，没有小儿的黄口喧闹，没有花红柳绿的菜式点缀，恰似彼时的心境，落寞，寡合，是没有人陪的万物凋零。就几口咸萝卜、豆瓣酱，把一碗心意阑珊的饭遣送进冰冷的胃里，洗洗上床看书吧……
　　春天便大大不同——可谓新天新地。
　　……一些相当有姿色的菜们，等不及似的，吵着挤着一齐涌进菜市，满眼山青水秀，满耳碧榭听歌……黄瓜绿绒绒的身上裹着一层白霜，尖端的黄花还未来得及凋落，就被码在纸盒里嫁到城里，拿几根往电子秤上放，哟，还怪戳手的。还有茄子，那一份想入非非的紫，是沉淀了几千年的紫，鲜亮，虚无，落到实处的饱满……小桃红的杨花萝卜，一嘟噜，一嘟噜，堆在那里，好似一场意味深长的绯闻……肥肥的土豆，呈现着小康之家的殷实淡黄……慵懒的芥兰，散发着一青到底的碧……将其中任何一样放进菜篮里，都是一首小令……“小令”这比喻是借了张爱玲的句子。说到张爱玲，还有一好玩的事。刚刚，邮递员送一本关于张爱玲的书来，出版社的一位朋友寄的。当着邮递员的面，我将包裹拆开，她一把抢过去在手上翻，然后一本正经问：你跟张爱玲有没有通过信？我眼泪都笑出来，对她讲，一定要将这事写到我的文章里。她叮嘱：我又不懂你们什么文学，你不要提我名字哦。好，我不提她名字。
　　有次去合肥，打车路过包河旁边的菜市，看见里面竟有鲜花卖。我将头伸至车窗外，一边看花一边感慨。妹妹讲，你太像没见过世面的人了，在广州，到处都有卖花的。现在，小城菜市里也有了鲜花。碰到心情奇好时，都要顺便买几枝玫瑰带回去。玫瑰好养活，花期长，不易凋败——那一份紫，是一种深哀，亦是岁月积淀后的深深懂得。艾略特写：记忆的玫瑰 / 忘却的玫瑰 / 已耗尽而又给予生命的 / 为宁静而担忧的 / 唯一的玫瑰 / 是现在的花园 / 一切爱都终结在那儿 / 结束那爱的不满的折磨……艾略特还写：沉默的女人 / 平静而忧伤 / 被撕裂却又最完整……没有词汇的谈话以及没有谈话的词汇 / 使母亲更加娇媚 / 为了花园 / 一切爱都终结在那儿……
　　坐在春天的餐桌前，面对水杯里的玫瑰，喝一口鲜美的河蚌菌汤，突然想起叶芝的诗：“……我无儿无女 / 两手空空 / 只有书一本……”
　　原来，我在这个世界上有且只有一个自己——所以，即便吃着美食，亦不忘给自己打气：假若我是刘晓庆，无须亲爱的人来探监；假若我是梅艳芳，无须夜夜喝醉；假若我是妮可•基曼，无须忍住一年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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