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七试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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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七试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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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时宣城的制笔艺人，师将军蒙恬，得金贵的中山兔毫，经十几道工序制成宣笔。新笔初成时，照例备下菜蔬陈酿和精良的笔墨纸砚，大红帖子请来几位体面的秀才。酒至酣处，秀才们现出书生狂相，或临颜柳之二体，或作阎吴之双风。若笔用来顺手的，便欢喜的即席赋诗，主人家立刻喜笑颜开的奉上礼金，招呼仆人添酒，然后将诗画装裱起来，日后刻在笔身上，这是佳品的凭证。若笔用得不顺，秀才们便对主人家抱拳致谢，道一声：叨扰了，然后齐整整扬长而去，礼金却是不取的，主人家只能将笔当作自家孩童描红的用具，不敢放在铺面里出售。
　　
　　说起描红，又想起了一则趣事：那是冰雪的儿时，读过几年私塾的太爷爷以为我有些灵气，逼着我整日描红。大概过了一年多的样子，太爷爷想我已窥书法门径，便将亲朋聚在一起，备下了各种书帖和笔墨，让我挑选。平日毛笔见多了，看到钢笔觉得有些新奇，于是抓起来在手里把玩。太爷爷目瞪口呆，至此郁郁而终。我的字，从太爷爷归去之后也无半点长进。而我的不争气，也是从那时打下的根基。
　　
　　古人铸剑时，总要先将铁器铜器敲打出剑的样子，然后开始煅烧。日子到了，试试水温，将烧好的刃放在水里淬一下，一件兵器就成就了。《太平广记》里记载着也有用三牲的血来淬剑的。这样的事情拿来比作试笔，是很贴切的。试笔，大抵是莺声初啼的意思，多用在初出茅庐的后生身上。也有许多大家，如六一居士、冰心先生，都用试笔做过题目，写出了耐看的小文。试笔一般在农历的除夕夜或西元的新年，沾了新气象的边儿，多少有些讨彩头的意味。
　　
　　冰雪的灵气是没有的，所以将自己的试笔比作淬剑，实在是不敢的。只是希望自己的文字如淬剑的水，温暖冰凉，有着恰到好处的热度。这样的比方，实际上带着虚荣：平日里看了一些文字后，再跟自己的对照，总有些小小的沾沾自喜：谁的文字比我的干净？冰雪不是大家，所以将试笔放在了腊七。说起来，我跟这个日子，有着绵长的因缘——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民间的俗谚，放在北方中国，是有些道理的。江南应该不是这般的景象，那里的朋友也告诉了我一句谚语：黄酒热热醉，皇帝万万岁。想来，江南的冬日正如这烫热的黄酒入口，微醺中带着滋味。
　　
　　小时候，进入了腊月，就有了年的气味儿，最高兴的就是我们这些小孩子。那时，心急的人家，已经开始杀猪了。帮忙的邻舍，也会分些内脏和肉。于是，炉子里填了新劈的柴，上面架着铁锅。锅里是白楞楞的酸菜、肉、骨头、血肠、粉条，还有花椒、八角之类的作料。小孩子们聚在锅旁，看着热气升腾，就狠狠的吸鼻子。那时的热气，都是亮堂堂的。偶尔有馋嘴的，撬开锅边，不顾得烫，刚伸手拈了一片五花肉，便被大人打了开去：馋猫儿，还没熟呢！于是，嘻嘻哈哈的都跑了出去。
　　
　　外面是冰雪覆盖下的家国，堆雪人是我们最经常的活计。捣弄了半天，雪人好了，偏偏太阳也出来了，雪人手里的扫帚也拿不稳了。此时，大家都有些沮丧，争相的说着粗口。说累了，就开始打雪仗。再淘气一些的，就爬到树上，然后再往雪堆里跳。跳水，大概是从跳雪启蒙来的。等到玩累了，就一起跑到那个炖酸菜的小孩子家。大人们让我们站着排，挨个用胰子涂了手和面，将头按在热水里。洗干净了，就团团围在饭桌旁，大人模样的盘着腿，没耐性的总是东倒西歪的，像不倒翁。
　　
　　酸菜上来了，是盛在盆里。还有金黄的苞谷面饼子，椭圆形，也是在盆里。我最爱的是饼子下面的那层嘎巴，糊糊的，带着火气和玉米秸子的香。讲究的人家，饼子下面总是带着一叶白菜，这是我儿时最奇怪的事儿。没有人知道吃饭的规矩，大家都是吸溜吸溜的吃得飞快。那时，腊七腊八也没有今天的八宝粥可以喝，，苞谷是普遍的粮食。不过，因了人多的缘故，普通的饭食也是可口的。
　　
　　吃饱了，一个个的小肚子也变得滚圆。这时，天也黑了，十二月的天空因我们的饕餮也美满着，星光从大地返回天宇，像揭幕的戏。我们冲进夜色里，手上提着灯。说是灯，实在是简陋的可以，不能跟现时雕龙画着仕女的比。只是一个罐头瓶子，有着完整的面相，里面放着半截蜡烛，瓶口饶些结实的线，线再缠在一段木头上。灯光是微明的，映着冰雪，倒也显得好看。疯够了，大家蹲下来说一小会儿话。说的是什么已记得不确切了，无非是长大了要盖新房子穿新衣服吃大米饭的理想。时间晚了，便有额娘走出家门，吆喝自己的孩子回家。不过，小孩子乐聚，常常是一铺炕上横七竖八的睡着，睡前自然少不了一番游戏和讲故事。临睡前的光阴，我是最骄傲的，这也是沾了看书多的好处。
　　
　　胡适之先生当年曾批过东坡居士的句子：家童鼻息已雷鸣，说小孩子哪里来的那么大的鼾声。实际上，小孩子的鼾声真的是不小的。等到鼾声响起，我们那些玩伴中就有开始说梦话的。睡眠轻的就叫醒其他的，睡眼惺忪中记下来，第二天清晨躺在被窝里便开始羞那个倒霉的家伙…..
　　
　　这些文字，写出来时，我的眉宇和面目间有着小孩偷吃糖果后的笑。这些文字，写出来，不是为了怀念，而是为了忘却，忘却这个我所不喜欢的人世间和一些大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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