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阅读509
  • 回复1

[转帖] 客运站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9-7-8 11: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客运站
  
   第广龙
  
  1982年---
  
   我在这片陌生的天空下,安顿下单薄的身子,有着巨大的失落。处于人生断奶期的我,茫然,无助,苦闷,似乎不能适应环境的变化。虽然在这个叫庆阳的地方,我才刚刚起步,才走自己的路,无所谓不情愿,却有苦味的挣扎。每天,风吹脸面,土尘一身,脊背被汗水湿透,搬动着钢铁,鼻翼两侧弥漫浓郁的汽油味,让我晕眩,我咬紧牙关坚持。繁重的体力劳动,使我胳膊酸痛,双腿疲惫,但不能使我放弃。晚上,躺在单人床上,我失眠,难过,思念父母,渴望回到远方的家。但我知道,马上动身是不可能的,我必须留下来,必须拿出我聚集了十八年的力气,来证明我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独立在世上行走。
   毕竟,一年还有一次探亲假。实在忍耐不住了,找个理由,还能争取三五天,让我解脱出来,背上行李上路。要回家了,我的胸腔里,分泌着甜蜜的汁液,一只蜂鸟正在试探。天麻麻亮,我就匆匆走向客运站,还拿一只木梳一梳头,好像我马上要进家门似的。在这座小县城,客运站在城北的一座石桥旁,似乎在等待我,等待一个终于可以回家的人,一张车票,就是温暖而漫长的约定。
   客运站是简陋的,一间大厅,里头糟乱纷杂,地上尽是果皮和碎纸片。两溜木条椅子上,坐着全是没有睡醒的人。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不时走过去,走过来,并对一个背了一口袋粮食的老汉大声吆喝。在我的眼里,这都十分亲切。因为,从这里出发,我就能一路回家了。家里有热炕,有臊子面,有一棵枯瘦的枣树,有父母关心的话语。
   印象里,每天从这里发出一班长途车。早上六点发车,通常,下午两点,有时三点,就到了。班车的车头玻璃下方,放着一块长方形的木头牌子,上面写着:庆阳---平凉。这是客运站发出的最远的长途。那时,还没有私营车,所以,每次发出的班车,总是坐满了人,还有站着乘车的。我就经常在春节前回家时,在班车上站一路。
   有时,只是路过客运站,我也会放慢步子,多看上几眼,似乎这样对我也是一种安慰。有时,在大中午,我没有什么事情,竟然也走进客运站。里头空空的,没有声音,我在木条椅子上坐上一会儿,似乎能感应远方的家乡。有时,我看见平凉过来的班车进站,车上的人我都不认识,但他们来自平凉,早上,他们还在平凉,他们比我幸福。这里是一个磁场,聚集了出发和归来的气息,也带来了家乡的尘土,这让我迷恋不已,杂乱的思绪,也慢慢安静下来。
   客运站不光是一座建筑物,在这个小县城,石桥、ZF大楼、招待所都是石头、砖和水泥,惟有客运站,有知觉,和我关系紧密,被我关注并深刻记忆。我的疼,客运站知道,虽然它不言语,但它了解我的心事。我的秘密,对客运站是公开的,我不会掩饰。发动油门的快乐和急切,客运站一直为我保留着。
  
  1987年
  
   我成家了。在庆阳,似乎是偶然的选择,却收获了必然的结果。经历了人生的颠簸,我的口音在变化,原来不认识的人,和我有了深交。我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再是一只在出生地和居住地之间频繁飞行的候鸟。但是,对于家乡,对于父母的牵挂,却越来越强烈。我的事业才起步,父母却一天天苍老,时光是多么残酷,不给我一点折返的机会。
   我依然会走向客运站。回家的路途,还是那么遥远。客运站也在岁月里悄悄发生着变化。老房子被拆除了,盖起了三层的楼房,门楣上还是“客运站”三个字,更大的招牌,也在楼顶、外墙上出现:“车站招待所”、“歌舞厅”、“车站酒店”。到客运站来的人,不仅仅是乘车的人,各色人等都在这里汇聚。从客运站发往平凉的班车,也不限于早上这一班了,下午也会有班车上路,但发车的时间却不再准时,开出客运站了,还停下呼叫几声,说“走了走了”,但就是不走。坐车的人,也比以前多了,人们似乎开始热爱出远门了。
   客运站外,原来是一片冷清的空地,现在被充分利用,出现了几张台球案子,有时会搭起卖彩票棚子,热闹几天。最多的是烟雾缭绕的小吃摊。早晨卖油条、豆腐脑、肉夹馍;到中午,油泼面、饸饹面、炒凉粉热火起来;晚上唱主角的是烤肉、麻辣烫。这下,客运站消停不下来了。穿过候车大厅,是停车场。没有班车出发时,安静极了,蚊子飞舞的声音都能听见。这里还是沙石的地面,和多年前一样,走着粗糙,脚底硌得疼。靠最里面的那一排平房,也保留着老模样。边上的土墙围起来的厕所,还是那么脏臭,但在门口多了一个老头,进去一次,得给他掏两毛钱。
   我和妻子、女儿一起来客运站乘车。原来回老家,我只拿自己的行李,现在带的东西多了,给父亲的茶叶,给母亲的糕点,给妹妹的水果糖,都是提前准备的心意。记得有一次,我把一台旧电视搬进车站,买票时,售票员说,得多买一个人的票。为此还争吵起来,最后还是买了一张票。客运站虽然发生了变化,但它承担的基本功能,依然十分明确。我也发生了变化,但我依然盼望见到父母,更加关心父母的疾病,也操心家里的老房子,在这个雨季能否挺住。
   但是,当我平时再经过客运站时,已经很少产生对于家乡的联想了,许多别的内容,别的情感,占据了我内心的空间。有时候,我也会在客运站外的夜市上喝啤酒,深夜才摇晃着回去。在这个小县城,有一间属于我的房子,我回去,一杯热茶等着我,一盏灯等着我。
  
  1997年
  
   这一年,我一次次来到客运站,一颗心向家乡飞去。客运站能察觉到我逐渐加重的焦虑和无边的忧伤吗?
   听说父亲得了大病,我一夜未眠,不挺翻身,盼着天快些亮。身在远方,突然意识到,养育的恩情,似海深,亲情的疼痛,最钻心。
  正值初春,寒冷吹刮,割痛耳朵,树木发出折断的声音。我步履匆匆,走进客运站,脑子里,闪过平凉老家那低矮的屋檐,闪过父亲养了多年的那一盆茂盛的夹竹桃,我似乎听到了父亲的咳嗽声,似乎看到了父亲佝偻的身子。
   一个多月里,我在庆阳和平凉之间往返了五六次,我成了这里的常客。客运站里,我的身影出现又消失,奔波在国道、省道那曲折起伏的油路上。班车开出客运站,我的身子是虚的,班车开进客运站,我心事更重。我回去,照顾父亲,找大夫到家里,到亲戚家去通报情况,我尽着我应尽的心。
   父亲去世的消息,是哥打来电话告知的。有这样的心理准备,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在客运站等待发车,谁能知道,表面平静的我,内心有多大的伤口。和我同样等车的人,有的在说笑,有的在嗑葵花籽,有的在打盹。大包小包,都放在身子跟前,还用一只手牢牢抓住。我什么也抓不住,身子边,是空的。客运站内已不是原来的铁皮火炉子了,早就换成暖气片了。一些人的头顶,都冒出了热气,我依然感到一阵阵寒冷,包围着我。
   奔丧回来,走出客运站,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经历了悲痛后的放松,使我不再是少年的我,青年的我,我已步入中年。我的生命里,沉淀进去了许多原来没有的内容。那是岁月的风尘,那是用经历换取的厚重。
   以后,客运站对我不再有吸引力。以后,我眼里的客运站,只是一个符号。虽然它倾注了我的情感,也曾经给予我希望,但我肯定将很少到客运站来了。我已在异乡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我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水土。
  
  
  


转自: http://www.ic37.cc
六安论坛
发表于 2009-7-8 12:3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水土
六安论坛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侵权举报:本页面所涉内容为用户发表并上传,相应的法律责任由用户自行承担;本网站仅提供存储服务;如存在侵权问题,请权利人与本网站联系删除!举报微信号:点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