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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河流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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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8 14: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河流传说
  
  李骏虎
  
  要追溯一座村庄的历史,只需去问她身边的河流。一座村庄的历史,就是她身边河流的断代史。
  我要追溯的这条河流,是一条小河,小到没有名字,小到我们村庄里世世代代的人提到她都用一个泛指的代称:河。在我记忆的尽头,她在几个村庄分界处的峡谷底部蜿蜒爬行,像一条小溪那么细致和秀气。然而,河流再小,她也是河,只要看看怀抱着她的两岸高耸的峡谷,就能想象到她曾经是怎样的浩瀚和壮阔。那布满野蒿、兔窟、鼠洞的绿茵茵的峡谷有数十米高,两岸相距近百米之遥,在传说中,峡谷就是河流的前身,那时,她该是何其的汹涌澎湃啊。
  这条小河的源头,据说是不远处与她呈“T”字连接的另一条大河,小河是那条大河途中遗弃的一条小支流。但从小河峡谷的气势来看,那条大河在传说中或许曾是这条小河的一个主要支流,只是沧海桑田,地理变幻,她改道了,小河才渐渐成为如今的小河。
  那条大河叫杜村河,因为流经南杜、北杜两个村庄,这一河段便以地界为名,往上游去,她有别的名字,再往下游去,她又有不同的名字。从流向上看,她其实是汾河的一条支流。而我们这条小河,因为两岸分布着李村、北羊、侯建、甘亭等多个村庄,并且成为这几个村庄的分界,不曾从任何一村庄内流过,所以无法以地界命名,以至于从来就没有名字,每个村庄的人们都称她为“河”,这可以理解为无名,也可以理解为名字大得不得了,就如我们不喊一个人的名字,而称他为“人”,这个人可能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也可能是一个“大写的人”。我曾试着沿着河水的流向一路西寻,结果发现她流入了汾河,假如沿着汾河顺水而去,就是黄河。我推断,小河曾是汾水的一条大支流。近些年来黄河常有断流,汾水也屡屡在旱季枯竭,与其支流的流量急剧变小关系重大,作为汾水的支流,我们的无名小河的变迁,也改变过和改变着汾水、黄河的命运吧。
  河流是大地的脉络,如同人身上的血管。纵然流量变缓变小。或者干脆间歇断流,河流也是不能消失的,哪怕她在大地上只留下曾经的痕迹,那痕迹如峡谷、如河床、也是大地安泰、生灵福祉的保证。如果将峡谷推平、河床填满,忽有一日山洪泻下,人间必重现鸿蒙之灾。河流,她在大地上的位置是天理,从大禹治水开始,人类就认识到了这个真理,只能疏导河流、不能填塞河道。河流纵然只剩下了河床,也不能开牧场,建厂房,更不能当作天然垃圾场。不敬畏河流,就是不敬畏大自然,就是自取祸殃。
  “人生长恨水长东”,大地理上,西高东低,所以大江大河都向东奔流。在我们这片局部的小地理上,却是东高西底,所以小河自东而西流入汾水,从小看惯西去的流水,至今我都无法想象河水怎么会向东流呢?我想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像我一样认定河水东流是句笑话,那些年近百岁的老人如我的奶奶,更是见过这条河雄壮时期滚滚向西的气派,无论如何不肯放弃自己的亲眼所见的。二十年前,70多岁的奶奶向我描述过这条河发怒时的景象,那是上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那时我们的村庄和所有“逐水草而居”的古老村落一样就在河边,河水从村子西门外浩荡流过。出于防洪的考虑,那个小村庄被一圈石头彻成的高墙包围,墙内堆着一层跟墙齐高的沙袋,据说有两丈高低。每到洪水下来时,因为地势东高西低,洪水囤积在村庄四周,渐渐跟村墙一样高,村庄就像一只浸在水里的大木桶,桶外泱泱泽国、一片汪洋,桶内鸡鸣犬吠、车水马龙。在奶奶的讲述中,河水是很人性和灵性的,只漫到齐村墙高,再不上涨,于是妇女们就爬上墙去,就着墙外的无边水域洗衣物,那调笑声和捣衣声穿透岁月,滋润着我的心灵。
  据说村庄没有舍低就高,迁到东边的高处,是因为东边是一处永远干燥的高地,世代的祖宗都埋在那里,人们相信只要祖宗在风水宝地安享太平,会保佑儿孙们不被水困的。事实上那样的水困也就数天时间,因为河是汾水的大支流,汾水流入黄河,黄河流入大海,看见水色无边,往往一夜之间就水去地皮出,大水带来的淤泥沉积下来,在骄阳下翻起鱼鳞般的泥皮。泥里含有丰富的养份,省下了来年的肥料,俗话说“大水过后,必有瘟疫”,然而,依赖石头高墙的保佑,那一辈人都尝到了“大水过后,来年必丰”的甜头。
  大约40多年前,我奶奶50岁左右时,村庄还是东迁了,把祖先们的坟莹向更东边的高地移去,腾出来的地方建了新的村庄,原来的老村庄开垦成了耕地,地名就叫“老村里”。老村西门外的那条河声势也小了许多,退出许多河岸来,被村里开了荒,那片地就叫“西门外”。又20年后我有生第一次去造访时,那条河已经是名符其实的小河了,每天都有婶子大娘们成群结队去河边洗衣物,阳光下,洗好的衣服、炕单铺在两岸的草地上,比得野花黯然失色,充满人间烟火的美好景象。而此时,抽水机也咚咚地响着,清凉的河水夹带着小鱼虾米灌溉着曾被河泥滋养过千百年的良田。这就是我所亲眼看见到的河流的历史了,在我人生的前十几年里,我是河流历史中的一个符号,当我在水里摸鱼捉虾时,她温和慈爱地记录了我。
  当村庄的历史翻过新的一页,而立之年的我看到,有钱无钱的人家都盖起了新房。从青砖瓦房到现浇顶平房,再到小二楼,每回村庄看望父母一次,我都感觉到村庄的历史在一页页翻新,虽然很多人家还在咬着牙借钱让孩子上学,虽然有病不求医还在耽搁着农民的生命,毕竟村庄的气象和人们的表情都开朗一新了。如果不去细思量,就不会有悲酸的情绪袭扰心头。那么小河的历史呢?她又是怎样一副景象?
  2002年,与村庄仅隔着一条老国道,新建了一座中型生化厂,村西毗邻人家300米开外也新建了一座复合肥厂,自此,村庄突然间被数个工厂包围。生化厂在环保设施不健全的情况下仓促上马,村庄从此陷入了噩梦当中,奇臭无比的废气弥漫在方圆几个村庄,人们在炎夏也不敢开窗,公路上过路的司机紧闭车窗也挡不住臭气;半夜里防空警报般尖锐的排气噪声常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白天教室里孩子听不到老师的讲课声;由于工业深井达数百米深,村庄里许多井都没水了,人们开始买水喝。当我像往常一样带着寻找美好记忆的心情回到村庄,却看到了这些可怕的景象,出租车在被废渣腐蚀得破烂不堪老国道上左右打滑,路边的庄稼蒙着厚厚的尘垢。我的心感到了撕裂般的痛苦。我去看望小河,远远看到一片暗红色的汪洋,走不近百米,臭气便让我干呕不至,我的泪汹涌而下:我曾经的天堂,怎么一朝沦为地狱?
  憨厚的出租司机听说我是在报社工作,义愤填膺地述说着乡亲们承受的苦难,愿意免费拉着我去看更多的被污染现状。我这个回乡后从不敢招摇的省报记者第一次用一个见外的身份采访了沿河几个村庄的乡亲,满目都是愁苦愤懑的面孔,满耳都是怨诘无奈的求告:庄稼地板结了,塘里的鱼毒死了,井里打不出水了,果园伐掉了……泪水泡得我双目胀痛。满腔义愤,思绪纷飞,我下笔千言,一挥而就,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公诸报端。
  国家的环保政策是“一票否决”,省环保局见报当天下来调查,生化厂停产整改。环保局转给我的厂方整改材料中说,他们一定要健全环保设施,接受验收合格后再生产。久违了的宁静氛围和清新空气回到了村庄,我看到了乡亲们脸上恢复了血色,也接到了另外一些半是恫吓半是调侃的威胁。我没有懊悔,也没有欣慰,因为我看到失去的永远也无法挽回了,我也知道灾难一旦开始,从此无法根除。
  果然,数个月后,生化厂复产,噪音没有了,废水排得远了些,废渣却让村庄通往外界的主要道路险象环生。而这次,村民自发的环保抗争却轻而易举被平息,相关报道也迟迟不能从媒体公布。2004年春节,大年初二,气温骤降,我徒步来到小河边,看到被废水沉积物填塞的河道白茫茫如同没有生命的盐城地,我仰望苍穹,试图破解一个和灾难有关的谶语。青天之下,大地上的一条经脉被阻塞了,一条河流从历史中消失,归为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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