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要个孩子

孔恩熙

　　伤痛，从新婚之夜开始
　　1984年，18岁的刘嘉琪高中毕业，回到家乡辽宁省康平县胜利乡当了一名代课教师。
　　刘嘉琪人长得清秀苗条，眼睛透出聪慧和灵气，从县城来的农科站技术员周经纶爱上了她。周经纶长得一表人材，一米八的身高，是农村姑娘们梦中的白马王子。爱情在这两个年轻人心中萌动。乡间的小路上，月下的小窗前，留下了他们相依相偎的身影。
　　1985年底，周经纶回到康平县城，别人还担心，这白马王子会不会把他的乡村爱情一起留在乡下？
　　1986年，倔强好胜的刘嘉琪在高考中以优异成绩被沈阳医学院录取，从此，鸿雁传情成了她和周经纶之间不能间断的精神食粮。正是为了响应周经纶的呼唤，刘嘉琪大学毕业后便回到了康平县城。
　　一年以后，在刘嘉琪的集体宿舍里，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新婚之夜，周经纶几番折腾均告失败。学医的刘嘉琪以为是因为丈夫紧张所致，极尽温柔抚爱，宽慰他不必在意，反正来日方长。蜜月还没度完，周经纶突患病毒性心肌炎住进了医院。连续5天，周经纶的“心房纤颤”使他在死亡线上挣扎。刘嘉琪昼夜守护，眼睛熬红了。所幸周经纶终于从死神手中挣脱出来。但出院综合检查的结论令人目瞪口呆，看起来高大健壮的周经纶竟有多种疾病，其中之一便是：生殖器畸形，终生不能生育。
　　为了不伤丈夫的自尊，刘嘉琪没有把那会令一个男人无地自容的疾病告诉丈夫。
　　为重振丈夫的男子汉雄风
　　刘嘉琪始终不愿相信一纸诊断会是对丈夫性能力和生育能力的“最后宣判”，她更不愿因为丈夫的病体而使自己的婚姻蒙上阴影。为此，她制定了详尽的保健方案，系统地进行药物和药膳治疗。为保证疗效，她劝丈夫戒掉烟酒。一年过去之后，周经纶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变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可刘嘉琪除了一脸的憔悴并没感到轻松多少，只因结婚至今自己却一直未孕。
　　她幻想靠改善自己的受孕条件来达到怀孕的目的，便在自己身上进行了各种痛苦的检查和治疗，做了子宫颈口扩张术、宫内膜诊刮术、输卵管疏通术……
　　在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的情况下，一直羞于启齿的刘嘉琪终于鼓起勇气试探着向婆婆询问，这—问竟问出了周经纶的病根——
　　周经纶5岁时，曾因患腮腺炎引起睾丸炎，当时做父母的只见儿子的“小鸡鸡”又红又肿，似无大碍，便没在意。周经纶哪会想到当年父母的一时疏忽，竟会造成自己的终生遗憾！
　　尽管如此，刘嘉琪仍然相信现代科学的力量会在丈夫身上发生奇迹。她向多家权威医学院做了详细咨询，和丈夫一起去中国医科大学附一院、附二院、军区202医院等不同地方就诊，但诊断结果完全一致：双侧睾丸发育不全。—位教授诚恳地告诉他们：治疗也许可以改善性功能，但于生育之事不会有任何意义。
　　更令刘嘉琪料想不到的是，丈夫在知道自己的病根、病情之后，就像变了个人，既脾气暴躁又自暴自弃。1992年11月，周经纶紧闭房门想以煤气中毒的方式自杀，幸被邻居及时发现；1993年3月，他又—个人踏上了出走之路。刘嘉琪在看到他留下的诀别信后急得四处寻找，一星期之后却收到他“无钱想归”的加急电报，于是火速赶到长春市一家旅馆找到了他。一见到失踪7天已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周经纶，刘嘉琪一把抓住丈夫泣不成声：我们不要孩子了！不要孩子咱们一样可以白头偕老！
　　为维护婚姻而借精生子
　　刘嘉琪怀孕了，最高兴的当数周经纶了，他以为真是现代医术妙手回春呢。
　　不久，刘嘉琪就听到社会上传言：她接受人工授精手术的那家医院，所采用的精液不符合有关献精规定，有的甚至是取自低智商或有严重疾病的男子。刘嘉琪开始心神不定，忧心忡忡。更让她难堪的是面对种种流言飞语：既然她的丈夫无生育能力，她肚里的孩子是从哪来的，是不是偷人了？从来珍视声誉的刘嘉琪越想越不对头，终日坐立不安，最终使得孩子流产。而且，刘嘉琪海因茨得了附件炎，附件炎的治疗也让刘嘉琪很沮丧。
　　要命的是，婆婆这时开始向她发难了：“我们的儿子是能生孩子的，怪只怪你自己八字不好。”
　　在刘嘉琪极度苦闷之时，是小叔子周纬伦和他的妻子给了她当时所需要的关怀和爱护。刘嘉琪把自己流产的真实情况如实告诉了周纬伦两口子，她的诚实和诚恳赢得了周纬伦夫妇的同情和理解。为了她不再受婆婆的指责，更为了洗却她“克子命”的委屈，也为维护哥哥的自尊和保全哥嫂的婚姻，周纬伦夫妇便商定，用周纬伦的精液，通过人工授精使刘嘉琪再次怀孕。刘嘉琪对此十分感动。就这样，刘嘉琪终于怀上了周家的骨肉。刘嘉琪之所以一直没有把只有自己和周纬伦夫妇知道的实情告诉丈夫，是想让他认为自己的病彻底好了，不再自悲自怜自暴自弃。孩子出生那天，刘嘉琪忍受着剖腹产带来的浑身不适，对坐在身边的丈夫讲道： “这回你有亲骨肉了！”周经纶回应她的是一脸夸张的得意。
　　年过三十生得一子的刘嘉琪，看着的确又像自己又像丈夫的儿子，—腔浓烈的母爱盈满心头。
　　不料，刘嘉琪的幸福感觉实在短得不可思议。月子还没坐完，她便发现昔日愁眉苦脸垂头丧气的周经纶，陡然变得昂首挺胸不可一世起来。他不顾妻子剖腹产后身体的虚弱，动不动便耍起大男子威风来。
　　1995年秋天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刘嘉琪和周经纶又吵了起来。他—把将刘嘉琪拖出门外，大叫：“你滚!”随即重重地关上房门。刘嘉琪听着儿子在雷鸣声和父亲的怒骂中因受到惊吓而凄惨哭叫，揪心裂肺般地难受。突然，离婚的念头清晰而强烈地撞击着她的脑际。
　　她想不通啊，自己珍惜幸福，忠于爱情，为了丈夫的尊严背负了多少苦难！自己究竟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遭此报应！这个周经纶为何如此不知好歹！霎时间，她像疯了似的冲回屋里对着周经纶—阵大喊：“周经纶，你太没良心了！告诉你吧，这孩子不是你的，是你弟弟的……”
　　她真不知道自己一时失控都说了些什么，直到发现周经纶一下子像中了邪似的呆望着自己，说不出话来。
　　有了完整的家却遭受无尽的折磨
　　刘嘉琪与周经纶的感情出现了严重危机，周经纶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这时，与刘嘉琪近在咫尺的周纬伦，出于—种父性的本能，常来看望自己这个不能公开承认却又实在非常关心疼爱的亲生儿子。
　　每次看到儿子，周纬伦和刘嘉琪都有一种不需任何交流就能产生的默契。嫂子刘嘉琪的知书达理、自立自强、直率善良，都是周纬伦所真心倾慕的；而周纬伦的知冷知热，儒雅敦厚，特别是他给了她一个如此漂亮聪明、乖巧可爱的儿子，令她打心眼里感激他。如果说，当初他们是因为理解、出于关心而没经同床有了儿子，那么如今他们则是因为有了儿子的连结而加深了理解和关心的程度，并增进了感情。
　　对周经纶而言，虽然儿子是亲弟弟的，而且是“技术怀孕”的结果，可一想到这整件事，他心里还是像吃了只苍蝇。有时，看到他们三个人在一起，他总要不阴不阳地刺激妻子几句。有天晚上，周纬伦帮刘嘉琪调试新买的电视机，儿子在—旁兴奋地问这问那，刘嘉琪则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们“父子俩”有说有笑你问我答，这时周经纶回来了，且一言不发地进了里屋。等到周纬伦赶紧草草收场离去后，周经纶连讽刺带挖苦地对刘嘉琪说：“你们一家三口很幸福啊，可惜老二有了老婆，要不你给他做小!”
　　刘嘉琪沉默着，只字不答。她觉得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刘嘉琪内心确实感到有一种无法排解的愧疚与不安。她感到自己最对不起的应该是周纬伦的妻子，当初正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和同情，由她给自己提供了小叔子的精子，而且自己一直与她相处得亲如姐妹。如今事情变得微妙起来，像是自己与其丈夫产生了某种私情关系，
　　让刘嘉琪觉得自己在以怨报德，于是便总有一种罪恶感萦绕于心。
　　刘嘉琪同样感到对不起的还有自己的丈夫。他的“无能”不是他的过错，他的心理有点变态也是可以理解的，尽管他的走极端式的狭隘与粗暴令人无法容忍。
　　刘嘉琪最终选择要离婚，但她所面临的困扰却是多重的：
　　一、情感方面，她因为孩子而与小叔子的关系多元而对其妻感情产生的内疚感和罪恶感；
　　二、伦理方面，周纬伦算不算自己儿子的爸爸，离婚后能否让孩子继续与其发展亲情关系？
　　三、法律方面，自己与周经纶离婚后，将来儿子的抚养费该由谁给付……
　　别把命运系在丈夫和孩子身上
　　刘嘉琪的遭遇是很令人同情的。追踪她的心理历程，我们可以看到她是一个追求完美又富有牺牲精神的女性。然而遗憾的是，她的情感和婚姻困惑，也恰恰在于她对完美的追求，以及这种追求掺杂了传统的血亲观念。
　　受传统观念的影响，她认为婚姻和爱情的完美，必须以生出自己的孩子为结果，认为完美的性爱必须建筑在有生育能力的基础上。当她知道自己的丈夫生育无能时，她没有从科学的意义上加以接受并积极地影响丈夫，而是悲壮地选择了牺牲自己成全丈夫的愚昧行为—这为她日后的各种困惑埋下了伏笔。
　　其实，婚姻的实质是爱情，但是千百年来人们却扭曲地将生育实质论赋予了婚姻。不能生育就远远超越了它的生物属性，成为困扰人们巨大的社会压力源。刘嘉琪和她的丈夫都是这种传统文化的牺牲品，他们同样不能走出历史的陷阱。当其夫知道自己不能生育时就颓废、想自杀，当他误认为自己成为能生育的伟丈夫时又骄横、狂妄，不可一世。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是传统文化的介入，毁掉了他们昔日的海誓山盟，使婚姻出现了裂缝，直至走向破裂。在这样的时刻，刘嘉琪选择离婚无疑是选择了一种解脱，她的选择是可以理解的，也是明智的。
　　关于她的三个困惑：
　　对于刘嘉琪与小叔子的感情问题，我以为，刘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应该明白孩子的科学由来—他不是性爱的结果，不应该错觉为他是连接自己与小叔子的感情纽带。如果刘已经爱上了小叔子，她有没有承受与小叔子的妻子竞争的承受力？能不能面对社会的压力？能不能承受自身的道德感？从刘嘉琪的性格看，她应试着抽身出来，坦然地面对生活。当然刘嘉琪还可以走出男女关系的传统套路，以开放的心态处理自己与小叔子的关系，在人格上互相尊重和欣赏，将男女间的美好交往，发展成超越于性爱之上的友谊。只是，如果刘嘉琪和周纬伦不能脱俗，而刘更不愿伤害到周的妻子，其上策应该是少交往。
　　那么她的孩子与她的丈夫及她的小叔子是什么关系呢？
　　如文中所述，刘嘉琪的遭遇得到了小叔子夫妇的同情，使她在小叔子的帮助下，以人工授精的方式得到了自己的孩子。但就生育行为而言，她的丈夫不能接受来自别人的孩子。在这个问题上，她与丈夫再次陷入了血缘与性与生育结合的陷阱，在心理上将人工授精等同于现实的性结合，这相当于宣判了这孩子是个“非婚生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