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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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思
　　
　　
　　文/西门佳公子
　　
　　
　　　　半夜被一泡尿憋醒，上完厕所回到床上却再也睡不着。于是点一只烟,随手翻阅放在枕边的一本杂志,读到其中一个关于青春的故事,一个少年与一位知青姐姐的故事。思绪一下被拉回到遥远的从前。隔着二十多年的时光，一段尘封的往事呼啸而来。此时此刻，三百多里外的故乡和村庄也都沉睡了吧，我甚至听到了他们沉重的鼻息。窗外的城市也在沉睡，这个白天喧嚣的物欲横流的生活场一下子变得像坟墓一样安静。当生命处于敞开的状态时，那些早已模糊的时光断片便从记忆深处的湖底尘渣一样泛起。
　　　　我所能想到的是那个恼人的秋季。整天都在没完没了地下雨，淅淅沥沥的。空气中漂浮着一种懒散的让人感到压抑和沉闷的气息，只有有过乡村生活经验的人才可辨认的气息。人们在家呆着，迷迷糊糊地打发无聊时光。小孩子的感受也许要好些，他们不会像大人一样有太多的心事。可是面对长时间的阴霾，走到一起，也会狠狠地骂道：狗日的天，有问题。
　　　　我们的老师就是在这个秋天失踪的。
　　　　那天早上，我们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来到学校，在教室等了半天，上课铃响了一遍又一遍，也不见老师来上课。大家感到很奇怪，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的说，老师可能病了，有的说也许到镇上赶集去来了。更多的同学是像我一样为可以不读书感到高兴。等的时间久了，同学花肚皮（因他肚子上有一条像花纹一样的胎记而得名，没事的时候我们几个调皮的男生就扒下他的裤子捉弄他）大着胆子推开老师虚掩的门，然后一惊一咋跑来报告大家，老师不见了！老师不见了！大家就纷纷涌向老师平日住的房间，一间古庙的厢房改造的房间。看到的情景与花肚皮说的一模一样，老师真的不见了。房间很零乱，像遭遇洗劫一般，满地都是杂物，废书、废报纸、旧衣物之类的。老师哪里去了呢？不会是遭到绑架了吧？我头脑中立刻出现一幕激烈打斗的场面，月黑风高，老师遭到一伙暴徒的轮奸，寡不敌众，被那伙人抢到山上做压寨夫人去了。可怜的老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总是无端地认为，就在村子后面的深山老林中生活着一伙聚啸山林的强盗，类似土匪，烧杀抢劫，无恶不作。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同学们，花肚皮笑着说，你龟儿子小说看多了。有人赶紧跑去报告生产队长，生产队长马上发动全村老少到处寻找老师。
　　　　老师姓徐，年轻貌美，来我们村任教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脑后垂着一铁梅似的大辫子，又黑又粗。胸部高高耸起。有一次，我向她请教一个不认识的字，手无意中触到她的胸部，一丝异样的感觉电流一样击中了我。我的脸红了，老师的脸也红了。我闻到她身上有种淡淡的雪花膏的香味，真想伏在她的怀里像小狗一样嗅个不停。
　　　　村里人足足找了好几天，最后得到消息，徐老师因为晚上一个人住在庙里，害怕。一个人偷偷跑回城里去了。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老师的行为被村里的男人取笑了好一阵子。其时是1975年，距离文化大革命结束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不知道当了“逃兵”的徐老师回去后会面临怎样的处罚。多年来她已经从我的记忆中彻底消失，想不到今夜她又从我的梦中走了出来。还是那样一副清纯可人的模样，一条美丽的大辫子，一对硕大的温暖的乳房。我感到心旌摇荡，无法自持。也不知她后来生活得怎样了。我的同学花肚皮，后来结了两次婚，倒是应证了他绰号中的那个花字。
　　　　关于她，关于那个遥远的秋天，我所能回忆的就是这些。
　　　　我内心深处某些隐秘的想法在这个寂寞的午夜火一样静静燃烧。我的思绪如此混乱，一忽儿从这个事件跳到那个事件，从这段时光跳到另外一段时光。就像普鲁斯特说的那样：“周围萦绕着时间的游丝，岁岁年年，日月星辰，有序地排列在他的身边”，这种感觉如此奇妙，周围死一般沉寂。世界很静很静，让人虚幻地以为生活就是由这样的时光构成的，其他的都可忽略不计了，诸如痛苦与欢乐、光荣与梦想，春花与秋月，统统都不存在了。只剩下此时。在浩瀚的宇宙时空中，我只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匆匆顾客罢了。李白说：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也许不仅仅是一首表达乡愁的诗，还是一首表现人生存在方式的诗，那亘古不变的明月和千里之外的故乡都是一种苍凉的存在。
　　　　思绪又回到昨天下班回来的路上见到的一个场景。时间是傍晚时分。一个人走在那条日日重复的线路上，一切都还是那样。漫不经心地走，心不在焉地瞧。很显然我对这个城市的一切已经熟视无睹：随时可能酿成惨祸的飞速行驶的车流，冷漠的人群，千篇一律的建筑，以及被限制被规范生长的花草树木（美其名曰绿化带）……从表面上看是人类工业化进程的标志，其实是人类最失败的作品。我感到奇怪的是人类为什么乐此不疲地热衷于这种程式化的模仿。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中写道：记忆也在夸张，反复反复着各种符号，以肯定城市确实存在。我的身后是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用钢筋混凝土浇铸成的一撂高达十几米的书籍，旁边是一位千古文人的笔筒，两只巨大的毛笔放置其中。设计者的意图非常明显，用夸张的手法以突出这个城市的文化底蕴。外来人一看见它，会说：啊，这撂书真够苏东坡的后代读的了。我每天上班的时候，都要经过这个著名的广场。有时默默看上一眼。就在我心里一味胡思乱想之际，我的眼前出现了极为滑稽的一幕：一个乞丐旁若无人地躺在那撂书下面的台阶上，露出不着一缕的下身，得意地摇晃着大指甲，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笑。他的样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放缓脚步驻足观看。他没有发现或是毫不理睬我的存在，在我与他对视的一瞬间，我发现他的眼神隐藏着一丝可怕的深邃的嘲讽，分明是在质问我，到底是该你来同情我，还是我来同情你？我心里悚然一惊，然后迅速离去。我正前方的天空中，大片大片的云彩正在一点一点被黑暗所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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