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拉奥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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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拉奥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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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变幻不定的光。在某种律动的节奏之下我感觉到肌肤在秋天阴郁的天空之下格外脆弱如黄叶透明。血液奔流其间片刻不止。静静坐着的我只是一个表象。在我坐着的时分时光不断在我身上流动不息。花落花开。静水流深。在我坐着静默的时分一切都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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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的秋天居心叵测般阴晴不定。推开图书馆的门，扑面而来的雨味儿荡漾在空气里。灰色的天空仿佛吸足水的复写纸。云翳之下雨丝不断泻落。其声响与撕碎的报纸撒落在地的动静相仿。人人在静谧的室中蹑足而行。在电脑前我按下唱机的PLAY键。在从沉寂中忽然升起的爵士乐中我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电脑屏幕。坦白而言，我感觉到了一种陌生感。
　　　　
　　　　是该写些什么的时候。我想。我长久盯视着屏幕。左侧的耳朵在水气稀薄的空气里感到发痒。有人怀抱着C程序的参考书逡巡来往。哦。我说。声音空空荡荡。随即消失。仿佛滴在沙上的水一般倏然间了无踪迹。我侧了侧头。耳朵不痒了。摇漾着爵士乐的耳塞仿佛在发热。腾起而又降落的如浪潮般的不快感如此汹涌迅疾，以至于难以捕捉。
　　　　
　　　　我的手指落在键盘上。非常古板的触感。倘若闭眼，则手指犹如落在广袤无边的橡胶上。广袤无边的橡胶铺满大地。每一处都是如此平滑顺溜。滑不留手。有很多人怀抱着C程序书在其上轻盈的步行——不，不是轻盈的。那步态乃是最完美的行进方式。唯其完美方显得千篇一律。即不轻，亦不重。每一步都协调一致，即不费力亦对身体了无损伤。顺滑得一如广告中BMW汽车滑入车库一般潇洒自如，卓而不群。执此法步行者无不要活到二百岁方休。便是这样。我闭上眼睛时所匍匐的大地便是这样由大批青春常住的人行走的白色大地。
　　　　
　　　　该写点什么。我说。说出声来。迈尔斯·戴维斯的爵士乐轻轻荡漾。仿佛流水，知其方向而不知其所知。高低摇曳不定。走向永远飘忽不定。浑厚而空寂的小号声。爵士钢琴。戴维斯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下演奏。那地方色调幽深暗淡空气如浸渍了咖啡的纸。那地方人人歪歪斜斜零落散坐于地板之上。氤氲的是杜松子酒的味道。木制的地板坚硬。在窗外想必也在下雨。美国辛辛那提年轻人们嚼着口香糖坐在长途汽车后座上打牌时常见的雨。便是这般感觉。我的手触及的是一个世界。而我的耳聆听到的是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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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设想中的辛辛那提长途车上，年轻人们戴着草帽嚼着口香糖相谈甚欢。杜松子酒。威士忌酒。背包。扑克牌。金斯伯格的诗集。乡村音乐的磁带。一并散落在后座上。在我设想的那里有四个男子在打扑克。他们嚼着树胶制的口香糖，穿着廉价牛仔裤，没有嚼口香糖的一个人用口哨吹着狄伦的歌曲。好曲子。其他人夸赞说。漫长而无聊的北美大陆的秋日午后，阳光恬静的洒落在车座上。从车轮声中间或响起鸟儿的鸣啭。在这个设想里我安静的坐在了车的最后一排，然后翻开了莱蒙特的书。在颠动不已的车座上听着那个男子吹着狄伦的曲子。我拉下帽子的下檐，遮挡着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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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前所言，我是在硬逼着自己写作一个文本。但是我的想象力在四十年前辛辛那提孩子们的长途车上到达结尾。我不知将去往何处亦不知何处是归。我想把它写作下去却忽然发现自己丧失了继续写作的动力。上海的秋雨萧萧而下。勒鲁什电影中常下的那类雨。我脸色阴郁坐在电脑前。在我幻想的时节，时光已经在悄然逝去。而我终究留在了这里。
　　　　
　　　　在此之时我忽然想到了拉奥孔——不知为何——我想到了他匍匐在特洛伊的阶下被巨蛇缠身的景象。好久以前我在CD店观看某几个同人画册时看见了这幅雕塑。在木马打开特洛伊开始燃烧的前夜，拉奥孔洞悉了命运并喊出了未来。然后他被一群蛇包围了。他的话语成为了他丧命的根由，也最后一次让他得知了神的不可违背。我在此时想继续写作的勇气的忽然丧失，是我忽然明白了时光就是如此逝去的。无论我如何幻想辛辛那提的长途客车或者是世纪初纽约的爵士乐酒吧，我依然在时光中年华逝去。这一切的过程仿佛谶语一般难以破解，但是这并非拉奥孔为之遭受蛇啮的秘密。只是更多的人们在知悉的时分保持了沉默。我们这样想入非非的人们无论写下了什么喊出了什么，最后无一例外的会遭到遗弃停留在原地。没有人回头。没有人逗留。我听见阿喀琉斯在最后时分轰然倒下之时预言中苍然的笑声。而最后那一场大火在小亚细亚的海边漾起的波纹年华流转。时光便是注定如此在奥林匹斯伫立的白衣者的目光中空空老去，一如多年以前注定将在大火中陷落的特洛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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