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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日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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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8 10: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日月书


??《日月书之一:朵》
  
    文\爪哇岛
  
    朵,轻声,点到为止的一声轻唤,需要红唇微启,吐气如兰,如同一只极易受惊的乳鸽,薄纱似的翅膀,在繁树的枝杪上一翕一合,亦如水波上的缕缕水烟袅袅,不堪你一口沉重的呼吸。花朵。云朵。耳朵。它小小的局促维持着三点一线的热爱,是个懂事而乖巧的女学生。
  
    花朵,三月里的文眼,遍地是,杂拌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都是一张张娇嫩的笑脸,单层的,双层的,多层的,从里到外,都是喷香的粉嫩的佳句。连最卑微的秫秸花,都变换着花样儿,朵朵盛开,将整个三月,铺陈成最绚丽的图画。花儿们胆小,都在一朵朵尽可能多的靠近花蕊,不招惹蜜蜂和蝴蝶,实在躲不开了,就别过脸去,不看他们,内心的繁复和波涛,也尽量掩饰着,不让别人看见。偶尔有一朵孤零零的别在枝上,虚空的花事,似乎是随时要飞的一只闹心的蝴蝶。
  
    朵,这个乖巧懂事的小词,内向的女,躲避热闹,向往静悄悄地躲到一边想心事。把它别在枝上,就是花朵,细碎零星的、繁复多层的、单层巨大的、纯粹又香气弥漫的……她将所有的植物都开成一个玄秘的世界,令人目眩。我曾见过数百亩毗连的槐花林、桃花林、杏花林,也曾见过浩瀚的油菜花地,铺天盖地的淡黄,已经看不清楚一朵一朵的,完全是花的海洋,微风吹过,波浪起伏,叽叽喳喳,窃窃私语。有次还听到一个人说,这花太香,差点被呛个跟头。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花朵再娇嫩,无数的娇嫩,也能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一个健壮的人轻易打翻,如同滴滴露珠,把一朵巨大的花打翻。
  
    朵跟着音乐走,就是耳朵的世界。几近透明的粉红的耳朵,细嫩的淡红的血管清晰可见,淡淡的绒毛让它更加娇嫩。音乐走过,履迹无痕却丝丝入扣,带来的却是若有若无的巨大的海,波涛、浪花、飞鱼……玄秘的海底世界。在耳朵里,你可以养千万只蜜蜂,千万条鱼,可以放无数的山,长巨大的森林,也可以养乖巧的水,放飞成群的白鹤……你跟着一根弦子,或者笛子,甚至一只巴乌,低沉,明亮,如一股溪流,潺潺地跳荡,让你走得更远,看得更清,心清眼明,无限轻松。
  
    朵,提着裙边向高处走,就是云。找到瓦蓝的天空,去那里一朵一朵的走,轻轻地跳房子,聚起来,是喜欢扎堆的小丫头,一会左,一会右,捏个手影,赶群白羊,骑匹白马,放千万只风筝……童年时在画本上描摹天空,云朵都是那么轻轻地几笔,放在画纸边上,左上角,后者右上角,随时要流走的样子,很流行。后来,见得多了,也画得多了,知道乌云也是云,但我内心里始终认为,乌云就是乌云,它不是云朵,它们像一对邻居,甚至是一家子,但绝对不是一个人。乌云虽然是云,云还是那个云,朵却不是原来的朵。
  
    如果要从汉语里寻找人见人爱的宝贝,朵,应该算一个,清脆,悦耳,短促,粉嫩,天真,纯净,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圆润的明眸。多年之前,儿子还没有诞生,那时,我就曾经设想,有个女儿,就定叫她朵——有个叫朵的女儿,该是多么幸福——闭上眼睛想想,这个周身散发着奶香的小家伙,用她黑亮的眼睛看你,用她粉嫩的嘴唇喊你,一头柔软的乌发,一双娇嫩的小手……世界多么神奇,她居然是你的女儿,是你的掌上明珠,舌尖上的蜜,耳边的玻璃风铃,手心里张着翅膀的雪……她小小的张扬、撒娇,一招一式,都让你疼爱得浑身骨子里发痒,想叫她一声,轻唤一声,再叫一声,等等,还想叫一声,然后心里的鸽子,千万只地飞,扑扑楞楞飞得满天满世界,都是。最后,你还想补充一句:我的宝贝……我的心肝。
  
    有了朵,你想说,把这个世界全给你,都不换。
  
  
  
  
  
  
    《日月书之二:惊蛰》
  
    文\爪哇岛
  
    二十四个节气里,居然,就有这么一个惊心动魄的日子。
  
    大地苏醒,万物复苏。虽然三月了,姑娘们春心萌动的时候,还要等些日子。因为料峭的寒风,还在忽南忽北的转向,尤其像小南风吹过来,虽说吹面不寒杨柳风,本来都认为应该换下棉衣了,爱美的女子们都争先恐后的换上了好看的裙子,但是,一场倒春寒一夜到来,甚至,一个转身,就过来了,把那些心急的人打了个懵懂,浑身哆嗦,瑟瑟发抖地缩着肩膀,不由得发个牢骚:这天,真是难料啊。
  
    其实,他这话说过了,或者说远了。明明,二十四个节气里,早就给说了,只是他没长耳朵听进去而已。
  
    不知道这个蛰是个什么虫子,它固执的在泥土里藏着睡大觉,不吃不喝不动,连懒腰也不伸,有虫子请客也不去,不走亲戚,不置年货,不过春节,不拜年,不管谁在动嫁娶的念头,毫不理会,只是一味的独自沉睡,沉睡起来夜以继日、乐此不疲。如果它知道人类的失眠,知道小崔的忧郁症,肯定要笑掉它不算尖利的虫牙:学学俺们虫子们,连着睡上三个月,什么毛病就都没有了。它甚至可能总结:人类的毛病,都是惯出来的。
  
    沉睡百年的虫子,当然有骄傲和自信的资格。虽然人比它们大了无数倍,并且很多人有睡懒觉和好吃懒做的习惯,但是和它们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提都没法提。
  
    但是,它们都有非常强烈的责任心和控制能力,该睡的时候,不去做失眠的梦,该醒来的时候,就忽然醒了,天地良心,它们都是自觉醒来的,没有家人叫它们,没有养个公鸡来打鸣,也没有谁买个闹钟定个点好准时醒来。它们在沉睡中,忽然自己就把自己叫醒了。
  
    一直猜测,它们究竟要在什么时间把自己叫醒,用什么方法?简直太神奇了,这么个小东西,头脑那么小,没有爹娘宠着,当不成小皇帝,居然,忽然在这一天,准确的这一天,一个激灵,眨眨眼,就醒了——这是一种什么力量?一种什么样的自信?它开始大睡的那一天,有没有想过要在这一天准时醒来,即使沉睡了也惦记着这一天?睡过了怎么办?耽误了谁负责?应该负什么责任?老天怪罪吗?怪罪了怎么办……问题太多了,这些这么小的小家伙,究竟怎么处理这些问题?像我,我们,自认为这么聪明的人,都无法想象出来。
  
    可是,一切问题,在它们那里,都不是问题。多少年了,自从有了虫子开始,就这么做了,咱们人类的祖先,不知道是哪个聪明人,知道了这个秘密,随即把这个日子定下来,为了给所有喜欢睡懒觉的和睡不着觉的失眠人以惊醒,就起了个惊心动魄的名字:惊蛰。
  
    惊蛰,这个名字,叫得真是太有才了。
  
    想想看,广大的虫子们,固执的睡去,持续地睡去三个月,然后固执的在去年醒来的那个日子准时醒来,想想,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换了我们人类,想都不敢想,结果,这些钻在泥土里的虫子,却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
  
    这些虫子,真是太有才了。
  
  
    《日月书之三:感动》
  
    文\爪哇岛
  
    感动,是个因果关系的串联。先要有感,才能动,而且,动的不是手脚,不是骡马车或者石滚子,这里动的是内心,内心里长满了草,一直都随风飘荡,晃来晃去,现在却有了动静,这个动静是一只兔子在里面拱窝,或者,是一个人在里面找什么东西,晃来晃去的幅度就大多了。一个人,被感动了,心里就装了几只小兔子,爪子乱挠,眼珠子骨碌,这个世界就这么有了奇妙的变化。
  
    感动之前,一般都是见怪不怪的笃定,都是修炼多少年的那种淡漠,那种漠然,早就在心里看透了一切,无论是女人惊天动地的哭泣,还是男人在大街上突然跪下示爱的突兀和坚决,早就在心里知道了这些路数,所谓饱经风霜后的淡然和平静,什么都见过了,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能闭上眼睛看到最后的结局和结果,还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你一步棋子刚落下,早就知道了你十步后的棋局,你早就没了悬念,你动动眼神,就知道了你要做什么,说什么话,达到什么目的,那么,你起先的这些铺垫和准备还有什么用吗?你还要处心积虑地要来感到我,要我顺着你给的杆子爬上去吗?感动?笑话,那是你这么干就想要的结果吗?做梦去吧,这世界,还没有幼稚到都像你那么愚蠢的地步。
  
    久经风雨的脸,在风雨中仍然是那张脸;看透一切的眼神,在雷雨中仍然是那种淡定的眼神,看到你骨子里的眼神。坚硬的水泥地上,你无论要浇多少水都不会长出鲜花来的,所以,你从开始,就注定了一个没有结果的结局,或者,是一碗水看到底的那种一目了然,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但是,忽然,感动这个词从一个细小的角落里冒出来,心地坚硬的人没有想到,他把所有的地方都想到了,都一目了然了,惟独,没有注意到这里,这个细小的东西一下子跳出来,准确地击中了他的内心,就像一个孩子,忽然无意中,一下子就击中了那个练就金钟罩铁布衫功夫的大师的死穴,那是他的软肋,刷的一下,就击中了,多少人做梦都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情,被一个三岁的孩子无意中做到了——事情,很多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于是,被感动的人,内心里的水泥忽然皲裂了,忽然冒出来一朵鲜花,忽然就流出了一股活水——那是喷泉啊,一旦打开,就疯狂地喷涌起来,任谁也按不住,堵不住了。于是,那个表情木纳的忽然脸色大变,忽然泪眼闪烁,忽然表情丰富,忽然神采飞扬……那个不会笑的人笑了,那个不会哭的人哭了,那个早就死心的人,忽然变得一蹦老高,把刚刚还端着的架子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变得和蔼可亲,笑容可掬,神色如顽童,娇羞如少女……他一下子就活了。
  
    感,不是赶,也不是敢,更不是擀,它不是车老板子的马车,也不是莽汉的板斧,更是主妇们手下的擀面杖,它是草原上的风呢,像一道闪电,仅仅是瞬间,就来了,然后,天地开始真正的动起来——是的,动随后就接着到来了——平地起风,旋转,升腾,转眼就成了大风,从山凹里刮过来,从天上冲下来,风雨来了,没有预报,没有先兆,它是从眼神的空隙里吹过来的,从耳朵边上吹过去的,从辫梢上飞起来的……刷一下,天地就变湿润了,变柔软了,变肥沃了……
  
    感动,是多米诺骨牌中的一张,是甘蔗的一头,是芝麻上的一节,是小姑娘的泪水,说来就来,是六月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是春天里的梨花,一夜之间就要千树万树的开,是一而三,三而九的平方的辐射和传播,是一呼百应的一场花事——谁能挡住春天的蔓延和到来呢?
  
    有感而发,就是一发而不可收拾,牵一发而动全身,千钧一发就在一个瞬间。感动,这个美好的词,就像那些美好的事物,就像十五的月亮,只要升起来,整个天空,都是它璀璨晶莹的光芒。
  
  
  
    《日月书之四:时光倒流》
  
    文\爪哇岛
  
    我倾向于将时光当成清水,缓缓地倒入一只杯子。它们清凉地消解着一切,包括我想知道的天边的云朵和花的海洋。风吹过来,它们变换着手势,捎走了这个季节里所有的湿润和潮湿。
  
    在乡间公路上,很多收获的麦粒闪着耀眼的光芒。它们纯净、饱满,有着少女一样娇嫩的肤色。农人们停下手里的工具,表情木纳地看着我们,看着我们的车子从麦粒上轧过,我知道他们的怨恨和惊恐埋在心里,他们藏起了自己的想法,只是用木纳的神情,呆呆地看着我们,如同看一群飞过的麻雀。
  
    作为农人,我理解他们心情的平静,大抵都在一年四季的规律和平和,每个季节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像已经深深埋藏进身体里的生物钟。而我们漫无目的的奔跑,常常忽略了过程,把目的紧紧抓在手里,在路上,成为一种散漫地风景,被风随意吹过千山和万水,不知去向。
  
    我们常常要意义一次次经过路树的影子,它们无论如果浓密,都有稀疏的地方,像一张巨大的筛子,把过滤下来的影子,一次次打在我们的脸上、身上,每次掠过这些阴影,我都感到,心思有些恍惚,精神有些倦怠,思绪呈现出凌乱的光斑——时光这东西,如果像刀子,也是软刀子,它们貌似温柔地剥离了一切,包括我们这些用速度来显示坚强地过客。
  
    每次经过树荫,我都奇怪地想到互不相连,相互没有一点关系的片段,它们分散、跳跃、三维甚至四维,但是好像有什么共同的东西忽然就将它们呈现出来,然后迅速消失,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乘车的怅惘,一直让我着迷而忧郁,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有了所谓的速度,心思反而如此地轻盈,没有前因后果,也没有承前启后,一切都没有理由,却留下一大堆散乱的珠子,惟独找不到一根线头。
  
    我看到那一年的校园的短墙,看到城外体育场的看台,看到打靶场边上高高地那段城墙和垛口,看到墙外的坟地和荒草,我还看到夕阳橘红色的柔光。乡下的日子里,那些绯红的月光,那些笑着的坚硬的脸。他们的话没有声音,我却能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见过的很多人,都一笑而过,笑脸一闪,像阳光下的露水,然后快速地消失。
  
    我说这些,如同白日说梦,甚至类似造假,但是他们一次次真实地来临,然后消失。如果,我们在说话,他们就离开,而一旦我们停止说话,那些东西就快速地闪出来,像一道露水闪电,无声地打一下旗语——我认为那就是旗语,然后消失,你看不到提示和引子,也不留下痕迹——你就像一个人走在野外,忽然被人推了一下,心里一惊,四处寻找,却没有踪迹,你的恐惧和担心肆意流淌,惊恐和绝望都要来了,但是还是找不到任何人影,你像一个被遗弃者,却又分明感到周围布满了身影和眼睛,你的任何举动都逃不过他们的明察秋毫。
  
    我忽然惊恐地发现,这个时刻,也许就是时光倒流,而我能抓住的,仅仅是我自己,这个被遗弃者,在荒郊野外,被人一次次地推搡,却四顾无人。
  
    为此,我好像要借助和别人不停地说话来解脱这种郁闷和忧伤,又在骨子里在意着这种沉迷和迷茫,我常常在某个沉默地片刻,有意去注意这种片刻地出离和逃亡,奇怪,却有找不到了。
  
    如果速度能够帮助人脱离万有引力,那么,是不是还可以真的有倒流这一说?我把车窗打开,让外面的风景冲进来,也许,有这些,它们就没有到来的机会和空间,但糟糕的是,我又看到了速度,那些树木和村庄,还有庄稼都成片地倒退过去,闪过去——它们成了背景,那些影子和片段又开始在它们的表面闪现出来……
  
  
  
  
    《日月书之五:白露》
  
    文\爪哇岛
  
    九月7日夜,加班。下楼的时候,去翻手机看时间,忽然看到提示:白露。神情立即恍惚:白露到来,冬日的曲子,开始了真正的过门。
  
    “斗指癸为白露,阴气渐重,露凝而白,故名白露。”夜观星空,我是从前在乡村的习惯,虽然认不了几个星子,但是,那么多星子在天上闪烁,看看,心里的星子云集,胸臆膨胀,觉得,一个人,就是一个明净的星空了。
  
    一直记得,每日的清晨,天还没有亮,被母亲叫起,或者被伙伴们催起,带着一百八十个不情愿,背了草筐去地里拾玉米叶。大田里玉米收尽,遗落的叶子也是好的,回家可以烧火做饭,可以给牛羊储备冬日的青草。但是,那叶子,都像绳子一样散落在大田里,此时着了白露,却异常的冰冷刺骨,用手去拣,要被冰烫一下一样,捡拾一个早晨,手指已经冻得好像不是自己的,硬硬的发木。一旦太阳出来,白露迅速地消失,再拣,叶子就看着像绳子,动的时候真像绳子,若有若无,绵软轻便,而我们此时,也都有了微微的汗意——那微弱的阳光,竟然有如此惊人的能量。
  
    《礼记◎月令》:“盲风至,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乡村的天空,也要开始明净如镜了。一行行的归雁,要嘎嘎地叫着,缓缓地从头顶滑过。它们的叫声,一度让我感到忧伤。
  
    《月令章句》云“仲秋白露节,盲风至。秦人谓蓼风为盲风。”对于白露要刮盲风,不知道是什么讲究,记得的是,似乎这个时候,“月亮带风圈,一连刮三天”好像开始应验了。月大、月圆,天空瓦蓝,地面湿润,影子凝重,白云雪白,绵软,动起来,都是一堆堆的,如同洗衣的大盆里漾出来的泡沫。
  
    白露到了,月圆也要跟着来了。地里的草叶上,菜地里,土路上,家什上、房檐屋顶上,枣树皲裂的枝干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如同冰晶,晶莹、尖利、冰冷,支棱着,被脚一踢,是雪散的感觉。
  
    晨起,可以见到白露,但是,一见阳光,立刻散若云烟。所以,要想见到白露,起床要趁早。
  
    白露的意义,写在早晨。晚起的人,将永远看不到。懒散的人,也将看不到。隐藏在城市的人,做梦的人,也将看不到。
  
    不早起,连过门的音乐也不知道。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乐盲,如同那盲风,胡乱地刮过,直到冬天突然冰冷,才呀地一声:已经冬天啦?而那时,白露已经消失很多日子了。
  
  
  
    《日月书之六:秋虫》
    文\爪哇岛
  
    晨露浓重。寂然无人的庄稼地边上,有几只野鸽子在寻食,像绅士一样挺胸举步,傲然无人的神态。秸秆高大的玉米地,已经开始收割了。有人把玉米秸秆放倒一条通道,似乎是给拖拉机留出来的通道,秸秆们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晨露打湿的叶子柔软、湿润,腰间的玉米已经掰走了,只剩下包袱皮一样的包衣。周围玉米成熟的气息散漫开来,我闻到了秋天的味道。
  
    这味道太熟悉了。有草肥的味道、玉米叶子的味道、青草汁的味道、还有泥土的味道。果然,我看到了路边堆着的一长溜草肥,都用草木灰盖着,但是那浓重的气息依然散发出来,我肯定,那不是纯粹的草肥,二十夹杂进了大粪、牲口粪。那几只野鸽子并不怕我,顾自咕咕噜噜地叫着,像布谷,又像老头嗓子眼里咕噜痰,但它们发音清脆,比老头的痰嗽好听多了。它们肯定奇怪这么早就有人来到了这里。
  
    说是寂然,其实是我自己的幻觉,是相对于刚才在环城路上轰隆隆飞驰而过的卡车而言。现在,我转入庄稼们之间的小路上,那些声音一下子被过滤掉了。我一颗嗵嗵跳着的心也恢复了平静,而这平静,却让周围的声音次第显现出来,我大吃一惊:周围的声音,居然,铺天盖地。
  
    那是秋虫的声音。换句话说,那是蛐蛐的声音,这些在老家被唤做“土舌”的虫子,似乎每只都是代表大地和泥土的不二发言人,充满无比的自信和笃定,充满昂然的底气和豪气。它们相互独立,互不干扰,各唱各的掉,各调自家的弦。但仔细听听,就能听出它们的身份和气质是如此的悬殊和独特。有声重的,那是壮汉一样的浑厚有力,气息粗闷,打铁一样一下是一下;有气息绵软的,如同二八佳人,独上高楼,把栏杆拍遍,那远去的狠心虫仍然不见踪影;还有奶声奶气的,像那个撒娇的顽童,高低随意,想喊就喊,任着性子折腾,做家长的那虫,却做足了娇宠惯爱的文章,一脸欣赏地在一边笑容满面,娇纵它的肆意妄为;还有沉迷其中的,一长段不间断地奏出来。其中更有走高音的,有走低音的,还有在中间回旋往复,像调皮的孩子用手在水里来回的搅。我用脚踢一下玉米杆,近处的立刻就禁了声,而远处的,只是打一个愣怔,接着演奏,对我不理不睬,独自沉醉。
  
    我不禁哑然失笑。虫子们自大起来,简直是比人还要目中无人的。寂然人家如此蔑视,那还是自觉点的好。我放轻了脚步,在虫子演奏的潮水里悄悄前行。它们不知道,一个做观众的异类,来过,又走过了。
  
    事实上,我要走过,却没有那么容易。沿路,成千上万的虫子在叫,猛一听,似乎是一个调调,但是你仔细听去,却是千差万别:流畅的、艰涩的、优雅的、低沉的、欢快的、惆怅的……有的像滚一个铁环反复地过一个坎,上去了,又下来,接着再上去,下来;有的则是一马平川,跑一阵歇一阵;有的性急,打机关枪一样点一个连发,停停,看看,想想,再点;有的则慢陈似绺,如同一个耐心的女子在水边洗发梳头,动作缓慢而层次分明;还有的像母亲呼唤贪玩的顽童回家吃饭,站在家门口的槐树下,长长地叫出来,让每个音节都在晨露里传出去好远好远……
  
    要秋收了,那么虫子们也赶一场什么盛典吗?还是在为什么大型的晚会做准备?又或者,是为了这最后的晚餐?作为虫子们的异类,我的想象,无疑是一种“以闲人之心度虫子之腹”的揣测和猜想。如果被虫子们知道了,不知道要笑掉它们多少锋利的大颚?
  
  
  
  
  


转自: http://www.iceach.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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