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开出了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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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开出了冷
　　
　　我是个爱菊的人，在菊花的身世里，我感悟到一个人的性格和遭遇。拐弯抹角的文字或多或少有些虚伪，直说出来，一抒胸臆而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我种了许多菊花，大约也有些以菊花自况的意思。这些年，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边缘化了，流水一般的日子只是上班下班而已。埋头工作的时候，时常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平时呆在家里，也不大应酬交际。种些菊花正与我的生存处境合拍。如此，只是我个人的性格和爱好，我是个很安静的人。
　　陶渊明爱菊，可能是不得已而爱之，生计所迫做过几天县令，格格不入才躲起来歌唱菊花。他歌唱菊花的时候，肚子肯定饿得咕咕叫，酒虫一定会咬他的喉咙。他种的菊花肯定营养不良。自己尚无饭食酒钱，他的菊花还能长得肥硕？我的处境比陶老先生好，如今的社会可以使人大有作为，我口袋里也是很有些酒钱的。种菊花，是下班之后无所事事，我的小楼前恰有一块空地，不种花就会杂草丛生。（陶老先生能有楼房住吗？没有，如今我们小康了。）我以为菊花不事张扬，耐得住寂寞，种在院子里也是一段人生的格言。为此我受到的启发很多。
　　年复一年，对于菊花就有了专一的期待与持久的依赖。菊花不开，心头总搁着些事，开了，人就轻松了。这种等待有如将近年关等时间。一样的门槛，总要跨过去。不同的生命自有不同的轮回的方式。但今年，我院子里的菊花迟迟不开，野外的菊花也没有开。季节迟了，天气还是暖暖的，自然不是菊花的花期。我意外地立在自家的院子里想菊花的心事。
　　在三十多年前的秋天里，菊花不仅开在乡村，也开在童年的手掌心里。我们握着一束金黄的野菊，握着秋天的宁静和温暖，握着秋天的馨香和美丽。在放牛的时候肚子饿得呱呱叫，天上的大雁奋力地飞翔，一簇野菊的芳香扑鼻而来，这是一种混杂了快乐和埋怨的气息……北风，枯草，牛粪，花香，一只迟迟没有飞走的白鹭，黑色的瓦楞上的炊烟，蓝色的天空，金黄的落日……在菊花开放的日子里，童年的气息都显得有些寂寞。有时我一个人在田埂、地头、松树林里，风声里都是野菊的笑颜，这是我记得的最温馨的旅程。
　　在一条青石门槛上，一只鸡、一只鸭、一丛屋檐之下墙角地里的菊花也是野菊，细小而明亮。有时候，村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奇怪狗为什么不叫，鸡为什么不打鸣，只有墙角里的野菊花开在淡淡的阳光里，我一个人可以笑出声音来。那时候我不能做什么。上午上学，下午就在村里村外四处游荡。我什么也看不见，惟有无所不在的野菊，无所不在的秋日里淡淡的有些寂寞的笑。那是没有声音的，那时候我自己也不会唱歌。我不记得村子里有没有开得很大的菊花，记得的都是野菊，统一地细小，金黄，芬芳。
　　我有两只小枕头，一只里面灌满了荞麦壳，一只里面塞的就是晒干了的野菊花。一年四季换着睡，把荞麦壳弄出细细的声响，以为那就是夜晚的声音，梦的声音。而菊花枕头，每夜都有芬芳的花香，那就是秋天的味道，梦的味道。我在这只枕头上留下了一生的理想。
　　少时我父亲教我读诗词，诗词里有无数的花朵，但是海棠、牡丹的艳丽我不曾见过，梨花、桃花不免使人垂涎欲滴。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但诗词里菊花虽然有时也使人联想到秋天里又大又脆的生萝卜，却是色彩最美丽，芳香最持久的花朵。地上开花天不管，大家共同拥有。
　　诗词里的菊花，印象最深的有三个人的，一个是MZD的“战地黄花分外香”，一个是黄巢的“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每读及此，父亲都会莫名其妙的皱眉，“诗是好诗，可惜血腥。”我不知道为什么“人生易老天难老”，到成年之后才弄懂这些诗歌的真正含义，弄懂父亲皱眉的理由。
　　而他爱不释手的是陶潜吟咏菊花的诗，解释得最为详尽。现在我知道，父亲是一个真正的隐士，他在生产队里劳动，肚子里的文字，四书五经，《三国》《水浒》，陶潜苏轼，就像我家的粪窖一样，发酵出难闻而亲切的气味。我在他的怀里、腿上度过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除了他告诉我的MZD的三十六首诗词，可能其他的都有一种腐烂的气息——因为人们不屑。他推崇陶潜的时候，自己的衣服也是破的，我的肚子里呱呱地叫，还翻出一种酸酸的水流。我问过父亲，菊花能吃吗？因为我看到陶潜先生饿得不行，而我们生产队都在种水稻和山芋，没有人种菊花。
　　菊花能吃吗？父亲说，“能！你看着菊花的时候，就不会饿！因为菊花开在寒冷的秋天里，菊花吃了什么？是秋天里最寒冷的霜和露水。”但我看着菊花的时候还是饿。我饿了就笑，心想父亲你骗不了我。但我比那个陶潜先生日子要好过得多。
　　说老实话，菊花是一种另类的花朵。那个考不了功名想反叛的黄巢，“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那应是一句狂傲不羁的假话。这不可能。菊花秋开，不冷不开，“我花开后百花杀”，它不合群，性格有些固执而孤僻。如是人，除非真做了隐士，必然是难以合众的。黄巢当年又没有心理诊所，菊花的自我封闭得不到医治。而今的菊花依然春生秋开，不管不顾。仿佛一个心窍未开的少女，看别人恋爱结婚，依然嘻嘻哈哈，不明就里。
　　好一副清纯的心态啊。独自选择，秋来九月，那就是个性。对别人的热闹不管不顾就是“酷”。我喜欢的正是菊花的大气，或者麻木。有如今年，天气不冷菊花还懒得开呢！直到立冬许久，我才闻到那一股幽幽的馨香。四顾冬季里的大地，百物皆枯了，春天的青草也似乎有了浅浅的芽尖。菊花一声长笑，万重心事打开，深深的冬天为之一喜，为之一亮。
　　等待是焦虑的，前些日子我有了无以言表的痛苦，因为菊花成了我的精神寄托，菊花不能按时开花，我的灵魂在秋天里就找不到归宿。无尽的落叶，枯竭的河流，无云的天宇，长长的西风，空空的田地，还有来来往往的沉默的人，我没有说话的欲望。菊花还是一副调皮的样子，管你呢！菊花自有自己的性格，与人何关？只有我的脆弱需要菊花的安慰。我觉得自己在一丛未开的菊花面前，有些无耻。
　　但这又何妨？我把我的院子门关起来，菊花就是我一个人的菊花，我也自是这一丛菊花的朋友。它如有感应，心里自会动情。谁会从春天到秋天，执著地等一段清寒的日子，等一束花开，等另一个人？这是爱情、友情、生命之热情的绝唱。如今天气终于很有些冷了，我的菊花瘦瘦地开了。
　　我想我是最理解菊花的，在这一方小小的院子里，我的菊花独自生长，我着意不管，不剪枝，不薅草，不施肥，不打农药。它与杂草比高，成群的蚂蚱啃着它的叶子。我住在家里，它长在院子里，我匆匆忙忙上班下班，它不声不响地经风雨，临日月。如是朋友，当君子之交淡如水吧。如真是有些另类的性格，有些傲骨，我以为菊花就应该是陶渊明的菊花，苦一些才有精神，瘦一些才是本色。
　　有话要直说，说了一通菊花也有如废话。菊花与人的关联，千百年来也成了一种隐喻。一个过于爱菊的人，可能是故作姿态，附庸风雅，企图用傲寒的菊花映照自己那张庸俗的脸。而真心，恐又是病。花多着呢，何以对菊花独自钟情。比如我越来越是一个边缘化的人了，人声鼎沸我很怕，一只鸟叫我心惊。半夜的梦呓，我独自出汗。
　　我这样一个人在爱着菊花，菊花恐也苦恼。我没有与我院子里的菊花倾心交谈过，不知他们与我这么个自我封闭的人长期相守，是否心生怨气。如是种进高级花盆，养在达官或富翁的客厅卧室，更能实现一朵花的价值吧。毕竟，眼下不是陶潜的时代，价值取向不同了。
　　陶潜先生于社会无益，多喝几杯酒，社会GDP也增加不了多少。现在，每到秋冬，街上就有很多买菊花的摊子，哎呀，如今的菊花是可以买卖的了。
　　院子里今年的菊花开得不很好，我怀疑我的菊花是否真能耐得住寂寞，我这个人对其他人，对社会也无甚益处。我走在大街上已经没有人看一眼了，可能我这个爱菊的人卖不到一朵菊花的价钱了。
　　当然，这只是说说而已。而今的菊花是被卖的，我不会卖我自己。
　　
　　 二00三年十二月七日
　　

原文作者所属博客:吴忌的天涯博客

转自： http://www.yule2000.com

好景

我是个爱菊的人，在菊花的身世里，我感悟到一个人的性格和遭遇。拐弯抹角的文字或多或少有些虚伪，直说出来，一抒胸臆而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我种了许多菊花，大约也有些以菊花自况的意思。这些年，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边缘化了，流水一般的日子只是上班下班而已。埋头工作的时候，时常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平时呆在家里，也不大应酬交际。种些菊花正与我的生存处境合拍。如此，只是我个人的性格和爱好，我是个很安静的人。
　　陶渊明爱菊，可能是不得已而爱之，生计所迫做过几天县令，格格不入才躲起来歌唱菊花。他歌唱菊花的时候，肚子肯定饿得咕咕叫，酒虫一定会咬他的喉咙。他种的菊花肯定营养不良。自己尚无饭食酒钱，他的菊花还能长得肥硕？我的处境比陶老先生好，如今的社会可以使人大有作为，我口袋里也是很有些酒钱的。种菊花，是下班之后无所事事，我的小楼前恰有一块空地，不种花就会杂草丛生。（陶老先生能有楼房住吗？没有，如今我们小康了。）我以为菊花不事张扬，耐得住寂寞，种在院子里也是一段人生的格言。为此我受到的启发很多。
　　年复一年，对于菊花就有了专一的期待与持久的依赖。菊花不开，心头总搁着些事，开了，人就轻松了。这种等待有如将近年关等时间。一样的门槛，总要跨过去。不同的生命自有不同的轮回的方式。但今年，我院子里的菊花迟迟不开，野外的菊花也没有开。季节迟了，天气还是暖暖的，自然不是菊花的花期。我意外地立在自家的院子里想菊花的心事。
　　在三十多年前的秋天里，菊花不仅开在乡村，也开在童年的手掌心里。我们握着一束金黄的野菊，握着秋天的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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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和温暖，握着秋天的馨香和美丽。在放牛的时候肚子饿得呱呱叫，天上的大雁奋力地飞翔，一簇野菊的芳香扑鼻而来，这是一种混杂了快乐和埋怨的气息……北风，枯草，牛粪，花香，一只迟迟没有飞走的白鹭，黑色的瓦楞上的炊烟，蓝色的天空，金黄的落日……在菊花开放的日子里，童年的气息都显得有些寂寞。有时我一个人在田埂、地头、松树林里，风声里都是野菊的笑颜，这是我记得的最温馨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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