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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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隐秘的联系，使我的长相显出一种石的生硬，眼光呆滞，若有所思，仿佛永远都活在时间之外。
　　??对生活，我始终感觉到一种隔离感。置身于生活之外，使我对事件的内在逻辑与人物关系保持着清明，但同时也明显地感觉被生活疏离，有时要融入一阵笑声，却也只能干干地笑几声。我想这和我的长相有关系。长期的抽烟和熬夜，皮肤逐渐变成黑褐色，很粗糙，照镜子的时候，眼光落在皮肤的褶皱里都反弹不出来了。下巴又尖。下巴尖的人，往往心思较邪，虽然我自觉为人忠良，但这种长相肯定某种程度影响了别人的观感。“观感”这个词很有意思的一个词，这个词说明这个世界首先是由主观感觉构造起来的，至于客观真实，比如我是一个忠厚老实、心地善良的人这一点，人们并不一定认可。我的清明，使我和生活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大。一个人如果对世事了解得过于清楚，这是很让人讨厌的，谁愿意被晾晒在阳光下而毫无遮掩呢？这种距离的尺度，反过来加剧了人们对我的长相的判断。
　　??我深深地厌恶了我的长相。每天早上看着镜中的自己，我希望自己的脸是一座岛屿，上面长满了鲜花和绿色的树林，清风穿林而过的时候，花香溢满了整个小岛，有鸟儿飞来飞去，云朵在天空里缓缓地行走，鸟儿洁白的羽翼闪耀着阳光的光辉。想象使生活变得可喜，我的每一天开始于我对自己的长相的厌绝。
　　??我不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我的文字每每显现出阴郁之气，它们揭示生活的真相。我的朋友跟我说，没有谁会愿意用时间去买难受的，这个世界好玩的东西太多了，你将永远被弃置在孤岛之上，你的这种生活方式有问题。我笑了笑。我心里知道，这个世界里好玩的东西太多，是因为我们都觉得活着不好玩，就像小孩需要玩具来打发漫长而无所事事的童年。我们制造好玩的东西来使生活变得五彩缤纷。我的文字只是去探索一种内在的生活的真相。这个世界里大家都在说的，我没有必要再去重复，或者像很多人那样，换一套名词重新去定义陈旧不变的东西。某种意义上说，这正是我的文学主张。
　　??或许正是这种对生活的深刻的厌绝，使我的长相显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迷蒙。人们一般都不细看我。我的朋友大多是画画的，他们对事物有一种直接的敏感，看过一眼之后可以在头脑中重新映现事物的细致面貌。这有点类似于心理学上说的“遗觉现象”。大多数的成年人都不具备“遗觉”的能力，但是每个孩子却都能够做到。成年人只注意眼前的事物中自己感兴趣的部分，其他的部分在事后则最多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孩子却能借助“回忆”在大脑中像放电影一样把所有细节“复印”出来。人生其实就是丧失的过程，我们在生活里不断拼搏，获得越多，丧失的就越多。当“战争”成为所有人的乐趣所在，那些不喜欢战争的人要么被卷入，要么成为战争的受害者。这样的生活真实能不让人厌绝吗？人们一般都不细看我，因为我长得难看，他们以为一张难看的面容，会越看越令人恐怖。但我的那些画画的朋友凭着他们的遗觉，发现我其实还是一个长得比较“耐看的人”，他们都说我的眉毛长得秀气而清楚，没有杂毛，我的眼型也不错，眼角稍带勾，有烟腾之势，鼻子不大且挺，嘴角也俏皮。他们说布局上稍显拘谨了一点。我很感激他们，他们重建了我对自己的信心。其实我曾经很仔细地研究过自己，我对自己长相的不信任并不是始于最初，而是因为人们的看法。
　　??人的生活整个的是被群众败坏的。
　　??我的那些画画的朋友之所以愿意欣赏我，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们不把我当成一个人，对他们来说，我的长相只是一个长相而已，就像对待一个脱光了衣服躺在画室的躺椅上的模特。我总觉得我们都太把自己当人了，这样往往使生活显现出歪曲的面貌。和一块石头，和一根草的存在一样，人只是无数存在中的一项。但是，经历了时间的长河，人的身上已被附着上太多符号意义而成为观念的动物，人的眼睛在看另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以自己固有的观念去观照。这就像我们现在看着湖水，我们总是要把我们的情绪投映其上，给湖水附着上太多的情绪和意义。甚至，我在文章里总是要去呈现生活的内在本质，这也是因为在成长中我的脑袋已经遍长思想的杂草造成的。
　　??我有时会猜想远古的人们对生活在自己周围的同伴的长相会有什么样的态度。大概他们首先是借助长相来辨别哪一个是自己的丈夫哪一个是自己的酋长，哪一个是张三哪一个是李四。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特别喜欢哪一种类型的长相。我喜欢那种脸圆乎乎的人，因为这种人往往性格很温和，很热情。写下这个句子，我发现好像还不大对，我是特别喜欢那种脸圆乎乎的人。只要是性格很温和、很热情的人我都很喜欢，圆乎乎的脸加强了这种印象。当然有时我也会被这种脸型欺骗。然而说到底，我是被生活诱惑的人，当我开始关注长相的时候，说明我已经被生活异化。
　　??后来，我有点喜欢上我的烟雾一样的眼神，喜欢上了我不讨喜的长相。这种长相某种程度帮助我抵拒了生活的入侵，使对生活有着强烈兴趣的我获得了某种安静以及旁观的态度。我觉得这有点自恋，但正是自恋建构了人的自我形象，使每一个人成为个体的人。自恋使眼光不再只是朝向外在，而是一种内视。而长相，毕竟在外在于心灵的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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