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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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度繁华
　　??喝了点儿酒后到后院闲坐，晒着冬天正午的阳光，浑身暖融融的。热酒在体内流淌，热乎乎的。满院的菊花开放了，金灿灿，红艳艳的，在我的眼前流光溢彩。立冬早过了，菊花依然怒放如初，繁丽景象不减重阳时节。
　　??在冬天的阳光中，一些闪光的词语照亮了我的心灵：“灿烂”，“耀眼”，还有“繁荣”。生活的纷扰，人世的荣华，那些悲欢离合的往事,还有生离死别的朋友,都一齐涌现在脑海中。
　　??在一次同学会上，我得知有位姓方的同学死于矿难。据同学讲，那天他们正在一个露天采石场作业，山体突然塌方，大大小小的石块纷纷滚落，好象是在下一场“石头雨”，小方本来是可以逃生的，但是又被同伴的惨叫声给唤了回去：那位同伴的双腿被巨石压住。小方跑过去帮同伴扳开石头，没想到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重重地砸在后背上，当场身亡。
　　??想到他在我毕业纪念册上的留言，心底里开始默默祭奠这位受人敬重的同学了。高中毕业时，他在我的留言册上写道：“只要痛快活半生，不想窝囊过一世。”这段留言写得是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如今他果真实现了这句豪言。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他死于盛景之年，以一个青春健美的形象留给了后人。
　　??这样的事例，在历史小说及影视作品中都有记载和演绎。那些才华横溢却过早辞世的作家们，都有着类似的短暂人生和生死经历。他们的人生需要激情，他们的创作需要想象力和创造力。他们的人生有时光彩照人，有时黯然无光；有时昙花一现，转瞬即逝。有的人只有半生荣华，当艺术生命达到巅峰时，再也没有新的高度可以逾越，就痛快而干练的结束自己的肉体生命，然后再把精神生命灌注于书本和音像资料中，以书本和音像资料的形式让自己的精神永留人间。
　　??我赞赏那种只有半生荣华的艺术家。他们把艺术生命浓缩成精华,把艺术光辉发挥到极致，然后慷慨赴死。
　　??这样的作家可以列举出一大串：中国的路遥，顾城，海子；日本的三岛由纪夫，法国的普鲁斯特，美国的海明威，他们都在文学创作达到巅峰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虽然有的是非正常死亡，但这就是一种宿命，一种必然，注定了他的写作生涯只有短暂的半生，在短暂的半生中，如烟花一般绽放——虽然只有瞬间的灿烂，却是极度的繁华。
　　??阳光越灿烂，阴影越浓重；河水落差越大，水流越汹涌；山势越陡峭，风景越美丽。作家艺术生命虽然短暂，却把艺术发挥到极致后，激流勇退。
　　??从牢房里出来的人，流传着这样一句有关吃饭的经验：先添半碗饭，吃完了再去乘一碗，这样可以吃一碗半；如果迫不及待地添满一碗，吃完后再去乘时，锅里的饭早就被别人吃光了。人生就是这样，吃饭要留一口到将来。
　　??这些半生荣华的作家，却从来想不到留一碗饭到将来吃。他们追求的是那种极致的美。当他们挖掘艺术潜能时，力求做到彻底，干净，不留一丝一毫的残渣剩汤。他们要让艺术光芒在最集中的时刻闪耀。他们的心中对生命有一种急迫感，他们不祥地感到：也许写完了最后一笔，生命就溘然长逝。他们的每一次创作，都是抱着一颗亡灵在书写，在拼命，在燃烧。就象是先添满一碗饭的那类人，在他们的写作生涯中，从不知道留有余地，有多少精力耗费多少精力，有多少才华展露多少才华。他们不知道韬光养晦吗？一定是知道的。只是他们过于投入，写作欲望强烈，正如饿极的人渴望食物，他们对精神食粮的渴求不可遏止，对他们来说，“不写作，勿宁死”。他们是吃饱后撑死的一群。
　　??其他的不提，就提那个三岛由纪夫。在他四十岁的时候，文学成就已经达到巅峰。他创作出了《丰饶之海》四部曲：《春雪》、《奔马》、《晓寺》、《天人五衰》，部部堪称唯美文学的经典之作。与纯粹而唯美的文学观、极度荣华的文学成就相媲美的是他健美的肉体。他祟尚肉体的美，并且认为应该保留这种美，让美永恒。三岛由纪夫认为，让肉体保持健美，使其不致衰老，唯一的办法就是：必须舍去精神主宰。于是，他选择了剖腹自杀，在肉体最健美的时候结束了生命，同时也在文学成就达到巅峰时结束写作生涯。他之所以要在盛年之际结束生命，是不想以一个衰老腐朽的生命形象留给后代，而是想把青春健美的容颜永留人间。就象是足球比赛中的“突然死亡”法：当比赛进行到白热化时，以一粒金球突然结束比赛！结束之时，也就是胜利之刻；就象是人的性爱高潮突然结束，结束之际，也就是最畅快之时。
　　??三岛由纪夫的军国主义思想是我们应当摈弃的，他这种极端的写作观点也不值得效仿。但是这种追求纯粹美的境界，这种勇气，一种为文学献身的勇气，却值得深思，令人敬服。然而，“人人都为美德致敬，然后各自走开”，凡夫俗子只会在内心把这种境界当成一种理想，却没有实施和学习的勇气。当他们到了风烛残年，皮衰肉弛之时，仍然对人世充满留恋，迟迟不愿离世，纵使老到让人憎厌的地步，也无法摆脱精神的枷锁，害怕一旦离世，便无法享受人生的欢愉。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做到当肉体死去时让精神不朽，他们没有那样的才华，他们害怕肉体死亡，精神也一并死亡。当肉体死亡，他们便没有了生命感知能力。这也许就是凡人为什么那么害怕死亡，眷念尘世的原因。凡人的生命就这样在平淡中流逝，以长寿的年龄分散精神的光辉。艺术家们让短暂的年龄集中闪显精神的光辉，当肉体死去时，精神光辉仍然以图文的形式传承、记载，广为传播，万古流芳，以无限的精神光辉去感知、去影响肉体生命所不能达到的未来世界。
　　??这也许就是凡俗和伟大的区别，也许就是极度繁华和极度平淡之间的分野。极度繁华，美到极致。生命在一瞬间融入虚无，在体验极致的欢喜中嘎然而止。
　　??写到这里，想到了一句歌词，几年前在电视剧《京华烟云》中听到的：“最繁华时也是最悲凉”。那些为艺术早早献身的艺术家，体验了创作的愉悦过程，享受了繁华果实，然后痛快而决绝的离开尘世。对于他们自身，死而无憾；可是对于后人来说，如果他们能活得更长久一些，也许会创作出更多的优秀作品。
　　??刀含羞作于2006年12月16日星期六,改于2006年12月18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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