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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似这般,偶然间,风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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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8 14: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似这般,偶然间,风吹散
  
  
  
  黑盖下来,从前院姑奶奶的丝瓜架开始,仿佛宣纸上匍匐而来的水墨爬过一层平房一层瓦房,就爬到了北屋老太太的窗台上。我站在老老太太屋里,暗红的枣木柜橱已辨不清颜色,墙壁上的方形大镜子里天光幽暗。老老太爷坐在东炕头抽烟,明明灭灭的火星照亮了额头上堆积的皱纹。老老太太瘪着嘴坐在西炕头,一声不吭。我倚着漆黑的太师椅,紧张地回答老太爷的提问。柱子他们都在外面玩呢,我急得直搓脚,我不敢出去,他们也不敢进来找我……黑咕隆咚的小屋,下陷的地面,我的下巴刚好搭在脱了漆皮的炕沿上,我等着柱子吃完一碗凉玉米粥就和我去玩,我仰脸看他就一小蝶腌白菜,吃得津津有味,就夸张地想象腌白菜的美好……炎热的夏天,知了在高大的椿树上嘶叫,我们举着向日葵秸秆,在豆荚秧拥挤的小道里追逐喊叫。天依旧是黑的,家栏子里盛开着大朵的芙蓉花,粉艳艳的花瓣似乎泼了一层淡墨,笼着让人窒息的神秘……
  
  零零碎碎,我常在这样的梦里迷失,醒来,困惑,焦渴,然后昏睡。很多时候我分不清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所有来路似乎都标识着过往岁月的痕迹,那些黑白底片的记忆,只要稍稍挣扎,就会露出它们苍白而枯干的骨头,在风中伤怀感叹。究竟是什么夺去了我们欢声笑语的时光?是谁让你在一场风雨中迷路,又是谁让你走失,找不到回家的路?
  
  风从田野里吹来,吹斜了槐花枝飘落的轨迹,我追着将它们从野草丛从壕沟里捡起来,码成一小捆。我仰脸看柱子在蓝天下缩小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感激。没有兄弟姐妹,柱子是伙伴中唯一的靠山。那年我四岁,他五岁。在族里他是小爷爷,而我俩之间,他是小哥哥。过家家,摔泥巴,捉迷藏,淘大井……谁都知道我们是一伙的,知道的就不敢欺负我。有时候玩腻了,我们比着炫耀家世,我总是在最后翻出唐山的大妈这张底牌,他就用他爸爸在唐山上班来抵消我的骄傲。四五岁,主意像冒泡一样轻率简单。吃过晌午饭,大人都下地了,没人在意两个不起眼的孩子要干什么,也没人想到四五岁的孩子能干什么。我们手牵手,走过村西那口水塘,穿过一片集市,还有乡供销社,再往西,就剩下白亮亮的马路了。汽车拖着尾气飞驰,马车自行车都在走自己的路。柱子的眼睛放光,我在他目光中受到鼓舞和感染,我似乎看到唐山这个我从没到过的城市,看见我可亲的大妈在门口等着我。我们谁也不承认自己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我们表面坚定内心空虚地说就往西,往西就能到大妈家,往西就能到爸爸的工厂。
  
  回忆总在这里出现空白,就像一缕风截断了一段烟雾,慢慢合拢处终是稀薄不堪。后来我问过柱子,我们是一直走路吗,我们到底走了多远?柱子微笑着摇头不语。
  
  后来我们分手了。他是个意志不够坚强的人,起码当时我是这样认为的。他早一步看见了供销社的大马车,那匹彪悍的枣红马那么出众,谁不认得?他也认得赶车人,虎背熊腰,满脸横丝肉,他有一套专门对付爬车尾的小孩子的方法——朝后甩鞭子,准确率几乎百分百。柱子说跟着车就能到家。他着急地招呼我和他一起爬车尾。而我仍然沉醉在去大妈家的憧憬中,我不愿意就这样半途而废,更不想回家。风从马路上刮来,沙子吹进眼睛。我望着柱子趴在木车的尾巴上一颠一颠地走远,对他的恨越来越尖锐。
  
  迷迷糊糊睁开眼,我看见了碧绿的麦子,麦根贴着我的脸颊。夕阳穿过麦子照进我的眼睛,分外明亮。有杂乱的脚,穿着各色鞋子,鞋子间混着锄头,细致地包围我。醒了醒了,声音有些兴奋。我被眼前的阵势吓哭了。有人要抱我,我就哭得更厉害。
  
  我暂时忘记了下午发生的一切,忘记了柱子,忘记了我要去的地方。
  
  又一辆马车在便路停住,人们叽叽喳喳谈论我,谈论要不要收养我,做那个人的干女儿……恐惧紧锁住我的喉咙,我拚死拒绝那个抱我的人。尖着嗓子哭叫,将鞋子踢掉地上,在那人的手背上留下牙印,最后是瞌睡帮助那个人把我带回家……
  
  我和柱子走散了,就在那个叫做店上的麦地里,原野的风把我们吹向不同的方向。隔了很多年,我还能感受到那缕风,从天空倾泻下来,在我们之间盘旋,升腾,并最终确定了我们不同的人生方向。
  
  那时候,我多么喜欢柱子家狭长的院筒,庭院深深,斑驳的苔藓和屋瓦下盖着多少神秘的故事。我还羡慕他有哥哥姐姐,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他。可是我并不羡慕他的家。虽然柱子总是拿他爸爸在唐山上班在伙伴面前炫耀,可是,当我们对他喊“你爸爸回来了”时,他就会吓得脸色惨白,甚至抖着腿躲起来。我不知道他爸爸用了什么巫术,使柱子怕他至此,我也看不出他爸爸到底有多厉害。只是我也不愿意见他爸爸,甚至和柱子一样,不愿意在他爸爸回家时进他们的屋子。
  
  其实柱子怕他爸爸是没有道理的。柱子大姑是本村的,由于没有生育,柱子从小就过继给他大姑做儿子。那时我一直分不清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柱子和他大姑是亲近的,虽然他大姑父是个性格有些怪异的男人。
  
  唐山地震那年,他大姑父别出心裁布置了一个偷盗现场——缺了半缸的麦子,筛了一地的沙土,匆匆来不及收拾的簸箕,还有安排了大家看电影这空当……所有这一切都在暗示大家这个偷盗的人是我那手脚麻利的奶奶……议论声像乌鸦的翅膀在村庄上空盘旋,我感到无数根葱管一样的手指隐在暗处指向我。我从眼睑下翻着眼睛看柱子大姑父,我拒绝和他说话,甚至见了柱子也躲得远远的。好多天后我听说,就在那天晚上,柱子从一跺柴堆找出了丢失的小麦。他第一次怒吼了大姑父。
  
  还有一次,他大姑父为一块门板与爸爸争执。柱子家的人都异口同声站在一边。放学回来的柱子挤出人群,他说我知道那块门板不是,咱家的在后院……
  
  很多年过去了,柱子就像一棵多年生稗草,扎根在村庄的角落长大成家生了儿子。而我却像一棵浮萍,在村庄的水面上飘移游荡。大学毕业后远离了村子,更少回家了,即使回家亦很难见上柱子一面。偶尔的相见确乎没有了儿时的亲昵,更多的是客套的寒暄和问候。柱子渐变为一个模糊的影子或者一个毫无生气的符号。
  
  从一些零零星星的谈话里我大致了解了柱子的情况。他没有上到中学毕业,也没接爸爸的班,只好在村子务农。他是个不够勤快的农民,又爱喝一口,婚后的日子很是穷困。后来临街开了修理自行车的店铺,由于不善经营和不肯卖力,开开关关地很不景气,有时干脆不开门,弄得家里更是拮据。眼见着儿子越长越大,为他盖房娶媳妇成了不可忽视的现实,对此柱子不是去奋争,而是采取麻醉自己的方法来逃避。他越来越狠命地喝酒,不吃饭也喝,酒杯摔了就拎着酒瓶喝。两年前一个秋日我见到了他,真的不敢相信,才刚大我一岁,已显出了老态。我从他浮肿的面庞和浑浊的眼神悲哀地看出酒精中毒的深度。他似乎整天处于醉态,常常醉卧小店,耽误了生意。妻子对他的态度由以前的怨恨发展到如今的担心——对他身体的担心。长期酗酒,他虚弱得像用一滩水堆起的人,浑身软塌塌的,再干不了体力活。而那一场大病为他身体状况作了很好的注解。全村人都以为他躲不过这一关,医院没办法,有人请来了大师,大师说是狐仙,可最终大师没斗过狐仙。一周后,家族给他张罗后事时,他却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那一次后,死亡远远地跟上了他,他就用悬着的一条命,继续他酒仙的日子。
  
  我不知道在他那个用酒精营造的世界里究竟有什么奇迹,让他舍得挚爱亲情,舍得一个男人的尊严和志气。或许只有酒精才是唯一超脱的解药,不免为他黯然伤神。
  
  我见到他的那天他是来向爸爸借钱的,说是去上货。爸爸说,其实他是去打酒。不借呢不好意思,借呢,真不情愿。比我还年轻呢,一点事不干,到处借钱买酒,真没成色。
  
  他没坐下,就靠在爸爸的衣橱旁,弓着身子。我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探寻猜测,然后各自游离。我看见柱子的身影越来越虚弱,贴在墙上,像一声疲惫的叹息。我给他倒了一杯水,他颤抖的手接过杯子,脸上是极生疏的笑。我感到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是一声叹息所能丈量的。
  
  今天国庆节回家,一进家门,奶奶故作惊异地说,你说谁死了?我说猜不到。这几年死了不该死的人是常事,说出的那个名字常常让我陷入惊恐和不安。奶奶说柱子死了。
  
  风在刮,从堂屋穿过,一路吹到院子里那棵椿树上,我听见了它们撞击时发出的闷响。树梢头一个干瘦的男孩,仰着脖子摘椿树花,那是一种有着别致香味的花束,让人想起春天的流水和鸟鸣。
  
  我问怎么死的。奶奶说有人说是喝药有人说是生病……
  
  喝药,一种积极的有选择的死法。或许是方便的缘故,农村妇女轻生手段中这是最常见的,可是对于一个男人,要承受怎样不堪忍受的困窘无奈和绝望才会去喝药!儿子已经长大,也能挣钱了,妻子一直任劳任怨,他还有什么不堪忍受呢?心痛之余,渐生出痛恨,为他不负责任地离去。可是生病而死就可以原谅吗?才四十出头的人,竟让自己陷于颓废和无能,以致逃避赡养老人抚养孩子的责任!是什么控制了他,让他自甘沉沦不可自拔。
  
  相比于后者,我倒情愿相信这结局他是自己的选择。这样人们就会在他离开的时候掬一把同情之泪。一个不能给妻儿带来幸福的人,就不要再成为他们的拖累吧。这是一种生命的残忍,也是一种凄凉的爱护。
  
  散了,这次是真的走散了。
  
  我相信有一场风一直在我们中间吹刮,它最终将我们吹散,也终会将所有人吹散,吹向不可知处。就像一场露天电影,全剧终之后总会有溃败如流水的散场,你就是再想挽留,也只是留住自己一份不舍的心情,没人肯为你停留。只是一些过早退场的人,在情节展开的中途,挤过人群,他的离开惊扰了一些人的观看。
  
  “似这般,偶然间,风吹散,说了一千,到了一万,奈何不了天。”
  
  
  
  
  
  2007、10、20
  
  
  
  
  
  
  
  
  
  
  
  


转自: http://www.21huazhuang.com
六安论坛
发表于 2009-8-19 08:0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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