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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读诗手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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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0 16: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读诗手记(1)
  
  人们说尤利西斯厌倦了奇迹
  当他望见了葱郁而质朴的伊萨加
  曾因幸福而哭泣。
  -----《诗艺》。博尔赫斯
  
  博尔赫斯是个无尽的话题。
  博尔赫斯在视力丧失殆尽天光黯淡之时重又想起了格律诗,音韵不曾辜负一位老人的期待,声音的和谐在自由奔放的象形旁边再次成就了诗歌和一颗图书馆里的心灵。早已预知失明必将降临的博尔赫斯安然接纳了命运的劝诫。多年前,当博尔赫斯还是个少年时,他行将失明的父亲举家前往大战前的欧洲,企图逃避失明症的追索。他父亲最终难逃失明的厄运,而他的担忧不过是一声“我要是失明了该怎么审阅法律文件啊”的叹息。如许的安详。对于失明博尔赫斯也没有过多的抱怨。宿命论者雅克和西方形影不离,阿根廷仍然是欧洲的园地,欧洲的精神认同使它们血脉相连(这位老者喜欢德语,时常赞美德语的优美和英语的简洁)。在博尔赫斯的小说里,迷宫处处耸立着,而黑暗果真在他身边筑就了无穷的迷宫。无时无刻,他走在人影憧憧曲折迂回的路上。
  谁也不知道博尔赫斯为什么想起了尤利西斯,也许他更“应该”想起阿拉伯王子、冒险家或商人,他是那么喜欢《天方夜谭》,以致在《南方》中,在珍贵的虚构中他仍然给《天方夜谭》留下了一席之地。但作为命运的吩咐,博尔赫斯想起了尤利西斯,在他想起诗歌的时候。幸福的尤利西斯看到了幸福,他的回返维护了传统的荣誉和英勇的价值,还赢得了无数名声,而假如他殒命大海,尸体漂流四方,他英勇的努力不过是授人笑柄而已。但博尔赫斯说尤利西斯的幸福在于他望见了伊萨加,永远的家乡。为什么一个自幼不离父母左右、工作地离住家不过几个街区的人如此渴望回家、如此钟情于家乡的矿藏?只有陌生的情感愿意说出自己的渴望,但这种渴望得以满足而引致的快乐稍瞬即逝,丝毫不足以用史诗的口吻吟咏。因此可以肯定,一种在日常中备受重复而渐近于麻木的情感的忽然发掘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其实我们都曾身临其境、都曾因为最不被注意的情绪和渴望的忽然出现而震惊,甚至为一桩默默无闻的感情的自我压抑或死灰复燃而热泪盈眶。并非每个人都面临重大抉择,也并非每个人都被迫背井离乡,但当人们意外地看到家乡一个熟悉而温暖的侧面而真正感觉到了自己的家乡时,就象看到自己的名字突然发现自己时一样晕眩得不能自己。
  博尔赫斯对幸福的期许也许不会太多,他借克罗齐、盲者和故事论述过命运,他沉湎于迷宫的象征而荒原上的庄园是另一个宇宙,但他几乎没有向幸福伸出双手,向它讨要人人期待的东西,这份天赐的礼物此前无论在哪里都是被追逐的终极目标,安徒生不但在童话而且是在现实中也毫不讳言自己对幸福的期待,他临终时仍在劝导青年面对幸福时不必犹豫。我们在博尔赫斯的小说中看到了奇异的命运安排、智力游戏和花样百出的谜语,惟独不见他幸福的呢喃或对幸福的倾诉,只是偶尔,他把自己的生活加之于小说中的人物身上,他曾这样描述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图书馆馆员以及他简陋的生活:“一个毫无表情、满脸胡子的人的银版照相,一把古老的剑,某种音乐引起的欢乐和激动,背诵《马丁.菲耶罗》中一些章节的习惯,逝去的岁月,忧郁孤寂,助长了他心甘情愿但从不外露的低人一等的心理。”银版照相和古老的剑是博尔赫斯引以为豪的先祖辈的形象,他们创造并顺延了浪漫地死于非命的传统,而那种“某种音乐”和《马丁.菲耶罗》所引起的的隐秘节制的欢乐却正是他胆怯的自我写照,因此我相信,这位老人只是刻意回避了一些过分喧嚣的陶醉,他在默默无声的岁月里克制住了内心的欲望和狂热,而我们谁也不会知道他内在的伤口究竟有多深。他多于他的肖像和真实的面容,他存在的固体无助于外人对他的探索,但即便守财奴也有他的理由让自己安静地走向夜晚和第二天,并在次日早晨平静地睁开眼睛而不对自己仍然存在的奇迹感激任何人或神,但无人能够责备他,因此,博尔赫斯在他漫长的只有自己的岁月里(这样讲也许有点与实不符,他有他深爱的母亲和父亲,有一些文学上可资交谈的朋友,一些人还对他颇有启发)猜测到了什么、感知到了什么与其他人无关。如果真的要谈论幸福,那么幸福一定是一种最无声无息电流,流经心灵和一些质朴的私人体验,比如音乐、书籍等一切精神的和物质的经验。无论如何,博尔赫斯感知到了他的幸福,他的幸福来到了他的生活,他承受了与幸福有关的一切。
  那么哭泣呢,哭泣可以是幸福的吗?我在自己的地方遥想那些有声和无声的哭泣,那些忍辱负重的哭泣,那些恐惧和受迫的哭泣。每一次哭泣的经历都使哭泣备受非议,哭泣的感情不仅使公众不快而且让自己对自己心生不满。因为痛苦而哭泣反过来又加深了痛苦,在痛苦的路上,泪水永远不是理性的表达或安慰,当然,这个世界在事件自身之外也许从来就没有过安慰。在《日瓦戈医生》中,最忠于日瓦戈的任劳任怨的玛琳娜在日瓦戈医生的遗体前泪如雨下,但她的哭泣竟被描绘成粗鄙的身份象征;在鲁迅那里,围着祥林嫂流泪的婆娘们的泪水不过是肤浅而虚伪的直观表露;在契坷夫那里,在这位审视了人类一切苦难的父亲那里,苦难是哭泣最直接的源泉,人们哭泣因为人们无力承受更无力抗争;即便在博尔赫斯笔下,在震撼人心的《刀疤》中,那名自我放逐的爱尔兰人在讲叙可怕的往事时也把哭泣当作自己不可救药的胆小成性的副产品,并且深自悔恨,但毫无疑问,他的胆怯不足以使他走向自杀,于是这个可怜虫将为哭泣着的自我形象终生困扰(当然他还有更可怕的问题)。在大多数写作中,哭泣被毫不思索地扔进了人类软弱怯懦的角落,被当成理应被藐视的什物而遭践踏。但这回博尔赫斯写到: 当他望见了葱郁而质朴的伊萨加/ 曾因幸福而哭泣。 幸福的奥德赛别无选择,他在巨大的幸福感的簇拥下泪水涟涟。原来哭泣也曾如此光辉灿烂。(在我的印象中,最美的哭泣发生在古代中国。大将恒温。“木犹如此,人何以堪?”)博尔赫斯在被人们遗忘的哭泣的另一个维度上表达了无限的幸福,而我们则在惊鸿一瞥中蓦然心惊,继而激动不已,甚至于泪流满面,因为幸福的发现和体验而泪流满面。
  博尔赫斯在诗歌中展示了与他小说截然不同的文字形象。小说的博尔赫斯为了求索时间的秘密不惜一切,他在那里走向玄学并在玄学中似是而非地成为智者,但我们根本无从知晓他的发现和狂喜,我怀疑也许他并未发现什么而只是求证出发现本身的能和不能,在这个意义上,我并不惊讶于米兰.昆德拉的疏忽,他在《小说的艺术》中将欧洲小说看成一趟未竟的极可能中途夭折的发现之旅,在这趟伟大的旅行中他居然未列举出博尔赫斯的名字。但博尔赫斯在诗歌中展示了数不胜数的名胜:布宜诺斯艾丽斯、邻国的都城蒙德维的亚、草原、黄金、希腊神话、老虎,以及一切。诗歌的博尔赫斯仍然执著于时间和命运(它们也许是语言的悖论),但形而上的阴影明显地少了,他的激情(这一点为许多中国读者所不承认,但我将举出确凿无疑的证据证明博尔赫斯暗流汹涌)尽管节制但已不再隐秘,在给尔玉的诗中他直抒胸臆:
  那片黄金中有如许的孤独。
  众多的夜晚,那月亮不是先人亚当
  望见的月亮。在漫长的岁月里
  守夜的人们已用古老的悲哀
  将她填满。看她,她是你的明镜。
  博尔赫斯在两个世界里安放了两套语法,他分别用两种语言在明暗交织的两个地方印证了时间的秘密和两个博尔赫斯的存在(这一点想必无须证明)。因此,当我终于能够从一个博尔赫斯过渡到另一个博尔赫斯时,我不再为任何一个博尔赫斯惊讶得面无人色,幸福的博尔赫斯和玄想的博尔赫斯并肩而坐,我看见了他们,我不多的从容允许我在自己的世界中可以为他人的幸福而幸福,尽管我知道我的激动草率而主观。
  



转自: http://www.21huazhuan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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