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黑粉（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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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粉—黑粉（自序）
　　故事是从老西安开始的，也是在老西安结束的。
　　说的是开元寺、丫子坑、大窑门的妓户和一些暗门窑子。这都是旧事。说了伤心，不说就是没有心。
　　我没有一点忌讳，也不怕世人笑我为娼作传，更不怕熟悉的人笑我不合适宜。我翻阅了这座城市近一百年的历史资料，走访了许多老人，有的老人家的门被我敲开了，而有的老人家的门我至今没有敲开。在整个写作过程中，我试图表达比天塌地陷更为恶火的人间世事，表达比刮骨吸髓还更厉害的旧中国对人的摧残。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哩？在郎郎的社会主义晴空之下，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哩？老死而不死，这是我的现状，也是我活着的信条，更是我处世安身的准则。我是用十年的时间来思索写这个《大窑门》的。是写一种简单的城志、城事吗？不是！我是在为一伙苦命的女子魂，还她们女儿身，还她们以清白。有朝一日，我在阴司里会遇见他们，我会笑着对她们说：“女子们，你们的苦事我已经给阳世是人说清楚了、、、、”我还能告诉他们一些什么哩！我在想，我不能精光着两手去见我给阳间的人写下的你们的苦事、丑史。阳间的人现在正争着抢着看这本书哩，我来把这本书念给你们听，你们听了说一声是不是实事就行了。我给阳间的人留了话的；我讲的全是实事。在这一本书里，没有我的名字。我躲在字缝里看着读这部书的光明眼睛，我没有胆量看他们沐浴在光明里的眼睛，没有。我在为读书的人祝福，我为光明祝福！
　　 这本书里丑恶的事，都是旧西安的事。天下这些丑恶事的人，差不多早都作古了。让她们平静地在地底下沉睡吧。讲了他们的实事，而省略了他们的真实名字。我说一句心里话：酒中国是百分之百的黑暗，是百分之百的丑恶，我是个证人，这本书是证词。
　　 此刻，我的眼睛前还重现着在人们门前敲门的情景。有的老人显然是抱定了主意要把过去苦事带进坟墓里去的，他们的家门没有容进我进去；他们恳求我不要进入到他们的心里，说那里面有流不完的苦水。
　　 在酒中国，在还是女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她将是，因为那个时代就是嫖客。我只是讲旧事，让你听了珍惜光明的日子。我在旧人、旧事里走笔，全部是身心都洇在往事里；讲旧事，回味其中的苦乐，只作为一种回味：内里的酸苦是无语的，也是无法公诸给世人做谈资笑料的。有哪一种人，又有哪一种文艺家把这无根无底的沉思当做一回事呢？现在有一种小说家，没有深入到读书人内心深处的愿望，只是在泛滥一些情绪和感官的简单冲动。我不能依靠他们向世人传达老西安城的大美和大丑。我不相信他们。我在长时间的孤寂里，在苦处无法述说的时候，我想到了我自己。我讲旧事，不只是为现在的人描述一种旧生活，而是为活着后人。
　　 艺术不只是炫歌、美韵，艺术是有灵有命的东西，是一本自己珍藏的旧影集，翻一翻就想起旧世态和旧人物的命运。写他（她）们的命运不是简单写一些故事就可以解决的事。这就像走一条老巷子，就像站在老城门前久久不愿离去，而又寻找不到一句准确、生动的表达思绪的话一样。只有从旧事里抽出一些依稀记得的人和事来想，想着想着，竟觉到了旧人、旧事的弥足珍惜，竟觉到了在旧景里放纵了思想去回味内里的酸辛，是多么轻松而又美好的 日子。思完想完也就没有了这一种轻松，就想为着旧人、旧事去做一些事，画下来或者写下来。我选择了写。借写这本书的实践来完成一种说法：历史是我们的财富，而我们的所有愿望，都只是赌注！
　　 失败或成功。
　　 往往这样。
　　为净洁读者的眼耳、我写这本书时，对没有旧俗和勾栏间事的表达做了技术上的处理，既：笔纤而不涉佻诽，事俗而不伤大详。只是明白、晓畅、周详地陈述故事。对床纬中事，或略而不详，或绘色而舍其声，或绘声而其色。艺术的过程与大众世界的发展过程该一样-----是化解的过程：化精为气，化气为神，化神为魔。化魔为无。这不只是 方术家的法门，作用到文化的身上亦是一种崭新的方法。再则小说艺术本身也有着一些结构上的藏闪和穿插，我也用了。我希望读者能在其间读出悠然不尽的韵味，而不希望读出邪恶的味道。
　　我在写她们的时候不去想她们的，我处在平淡的日常心情里写她们。没有哒罚她们，也没有高叫或者高笑她们。这是我的取意，取了愈是平静的愈是动荡的这样一种意味，现在的文艺家都在讲玩意，讲品味，让我也品上一回。品旧景和景里的人们，品老西安的那些老艺门、老境界、老风景、老故事。我背负着一种愿望：写红粉变成黑粉的经过，写旧社会对人性的摧残。
　　 我在很长的日子里，常常地想到过原离我所苦心经营的家园。我是想远离我要写的这些人物！我在寻找回到人的本源的路径。为着这无望的寻找，我常常在内心里感到焦躁和透骨的苦寒。
　　 我找到了。
　　 ----这就是写。写出来肯定会轻松。这是读经书的收获：形空而欲穷。
　　在写这本书的时候，老有一个问题来困扰我：语言习惯和言辞境界。在过去了的这五十年多年里，国人的交流语言发生了一些变化，有些便撅的口语从人的嘴角边上失踪了，还有行当的黑话和丑话，等等。在这里我说一声：我在作品的某些地方将不得不与当代人的语言习惯产生差异，因为当代人的语汇显得有些狭窄。
　　世人说不昧良心，我说不昧因果。
　　把心里想的，写一点出来。全当是序。

[ 本帖最后由 yoyo 于 2009-10-16 21:2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