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一盆清水让我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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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一盆清水让我洗澡
　　 　　　　　　　　　　——《洗澡》读后记
　　　　我是个有洁癖的人。这不是我个人的臆想，是许多熟知我的朋友对我中肯的评价。
　　　　从小到大，这洁癖伴随着我乡下老屋到现在室洁窗明的新居，从未有所改变过。年纪小的时候，洁癖主要表现在坐自己专门的板凳、吃饭用自己的专用碗筷、睡觉睡自己专用的被窝、上学用自己专用的书包和文具，这些恶习，对母亲来说算不得恶习，姐姐哥哥们更是习以为常，从没有谁会恶意地招惹我。而且，母亲从小培养我们兄妹间长者爱幼、幼者敬长，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我又是家里最小的混世魔王，骨子里充斥着叛逆和不驯，尽管如此我在哥哥姐姐面前，终是敢怒而不敢言的小毛孩。
　　　　如此以来，我的恶习被母亲娇纵了起来。出门在外，想要独善其身难乎其难。我宁愿隐忍控制自己生理的需求，而在和别人共同吃饭的桌子上，空着肚子谈笑风生。偶有谁殷勤地帮我夹菜，我更是满脸堆了笑在脸上，让美味佳肴在面前的碟子里，慢慢地冷却。
　　　　数十年如一日，我的洁癖让我把自己紧紧地封闭起来。
　　　　总以为如此以来，我毕生追求的完美和纯净就会陪伴着我，永远不离不弃。
　　　　然，岁月的河流里跌打滚爬，并没有让我做到不染尘埃。反而随着天长日久地颠沛流离，变得外面越冷心内越发灼热。老人们时常说：“闲书误人子弟。”三教九流的书，一一被我装进脑海里。里面既有真、善、美，其间缝隙间更是藏污纳垢。从笔下的文字日渐偏离了道德伦理的中轴线，到后来其中的文字被朋友戏称为“XX教科书”，我自己已经不能遏止那些不洁侵蚀。
　　　　杨绛先生的书，我并不是第一次读。去年有小友从济南来访，特意买了杨绛先生的《我们仨》、沈从文先生的《无从驯服的斑马》、汪曾祺先生的《逝水》三本书送我。沈从文先生的文笔醇厚而本真，透过沈先生貌似舒缓娓娓道来的文字，我看到沈从文先生从凤凰小镇缓缓走来。凤凰的美丽和丰胰，令我徘徊流连；汪曾祺先生的文笔是清雅而灵透的，下笔起止之间引经据典，无不充满了知识分子的博学和儒雅，读来当是受益匪浅，但离我的生活毕竟已远。舒缓地翻看着先生们的佳作，我更偏爱沈先生的泛写实手法。加之从去年夏至今，我一直在勉为其难地写一种叫做小说的文体，越发地欣赏从文先生的字，也合乎我这种功利性阅读的习惯。如此以来，杨绛先生的《我们仨》，读得就相对潦草而敷衍。杨绛先生大篇幅的文字地游离在梦里梦外、比来拟去，又加之先生头上还顶着钱钟书先生遗孀的名头，心里便不免生出了些轻视的浅薄来。
　　　　重读《我们仨》是上个月的事情了，随着自己心境的变换，再读《我们仨》时，杨绛先生的才情、豁达、深情和无望，立体地呈现在眼前，读完掩卷已是珠泪涟涟。
　　　　怀着虔诚的忏悔和敬意，选一个周末的午后，小心翼翼地翻开先生的《洗澡》，从余楠到姚宓、从杜丽娜到许彦成、从罗厚到姜敏、从施妮娜到江滔滔、从陈善保到朱千里，从采葑采韭到如匪浣衣到沧浪之水清兮，看着那些个形形色色的知识分子，诚惶诚恐地被历史和政治强迫着脱光了屁股，众目睽睽之下把有的、没有的心灵深处的烂疮揭开来，直到自己抠挖的脓血模糊，自己和大家一起看到那些腐朽霉烂的本质，目瞪口呆着。
　　　　然而，认识自己、洗练自己，自觉自愿地改造自己又谈何容易？
　　即使许彦成和姚宓两情相悦、心心相通，也不过只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理，打着维护杜丽娜和姚太太的旗号，生生地扼杀了那萌动的情愫。　　这样彻头彻尾地洗涤自己，在许彦成单方面与家与杜丽娜来说，即是回归又是不离不弃的恩赐，或者说是许彦成终于自我改造成功。然，这样没有了灵魂只剩下空壳的回归，对杜丽娜又何尝不是一种蹂躏和摧残呢？对为了维护许彦成冠冕堂皇的体面而甘愿做偷情者方芳那样的人的姚宓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彻底的炼狱和羞辱呢？
　　　　爱在则一切皆在；爱逝则一切皆逝。
　　　　假惺惺的怜悯和维持，对身处其中的当事人，该是最残忍最不道德的悲剧。
　　　　如此这般，便又牵强附会到我独善其身的洁癖上来了。以小看大，用杨绛先生的话来说，无非就是小习气和大习气的关系。但是放眼在现实中，既然已经被尘埃玷污而不复最初的坚守，在衡断别人道德观的天平上，远离了民族代代传承的贤良，是该做顺着自己已经踏上的斜途越滑越深的余楠？还是去做宁肯自己折身汪洋苦海而回头的许彦成呢？
　　　　在这个周日的黑夜，和杨绛先生静默地一起看芸芸众生在清澈的河里，洗刷着自己肉体和心灵上层层叠叠的污垢。
　　　　如果谁赐给我一盆清水，我能够舍弃了自己的洁癖和生活的经验，和众人一起钻进那水里，打磨洗涤干净而回归到从母亲腹中坠世时的纯净无邪么？
　　　　我的笔在再显了路遇过丑陋的、原始的人群后，还能把那些人称之为天使么？还能够把那些留在身后坑坑洼洼的道路称之为天路么？
　　看来，仅存的洁癖也不能掩饰我心灵上厚厚的灰尘了。
　　　　此时此刻，谁又能恩赐我一盆清水，让我彻头彻尾地洗一个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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