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麦田]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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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麦田]有关
　　□三皮
　　
　　
　　
　　
　　我想要说的《麦田》不是塞林格的那部青春愤怒小说里头那个把自己想象成守望者而决意要一生守望下去的孩子的麦田；也不是老凡高的那幅《麦田上空的乌鸦》里那些黄昏时候一身漆黑的乌鸦身下的麦田，虽然那个小说和那幅画都是我很喜欢的东西，但是我要说的不是它们。我要说的也是一幅画，它的作者是康斯泰勃尔，一个一百多年前的法国的贵族。
　　其实，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个我知道得并不是多多的法国的老贵族画家，我真正想说的是和这样一幅画作有关的一些人和一些事情。
　　先说这个画。先说说它的画面，题目是麦田，麦田事实上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可以看见，那很小的一部分被两排我叫不出来名字的大树夹击在画面中间，看不见太阳，但是看得见整个下午天气很热，大树参天，右上角有通红的云彩，如同一只巨大的拳头，没有风。小路在林荫道边，一队散漫的山羊，后头是黑色的牧羊犬，四只脚是白的，耳朵也是白的，眼睛看不见，因为它朝着画的内里。它们的前头就是我们可以看到的麦田，田里没有人。画作上有唯一的人，一个孩子，在牧羊犬的左边，红色衣服白色衬衫，趴在一个小池塘边，喝水，头发金黄。也许他就是这羊和这狗的主人，也许他不是，我们不知道，甚至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在喝水，因为我知道有一个人就曾经说这个趴着的孩子是在打瞌睡，我没有办法说服他，因为我不是康斯泰勃尔。
　　还是说说这样的画，还是先说说画面，题目是麦田，麦田事实上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可以看见，那很小的一部分被两排高大的水杉夹击在画面中间，看不见太阳，因为在画家的回忆里，到我家度假的那段日子总是下雨。大树参天，右上角有通红的晚霞，如同一些贝壳的内部纹理，没有风。小路在林荫道边，没有山羊，只有一只黑色的牧羊犬，周身没有一点白色的东西，眼睛看不见，但是我们知道它如漆黑深夜最闪亮的星星。它的前头就是我们可以看到的麦田，田里没有人。画作上有两个人，两个孩子，一个大一点，一个小一点，都在牧羊犬的左边，红色衣服白色衬衫，趴在一个小池塘边，喝水，头发漆黑。你可以想象也许他们就是这狗的主人，也许他们不是，你们不知道，甚至你们也不知道他俩究竟是不是在喝水，因为我知道有一个人就曾经说这两个趴着的孩子是在打瞌睡。只有我知道他错了，因为我就是那个大一点的孩子。
　　现在来说画面以外的事情，上头说到的头一幅乃是康氏的原作，是三年前我在美术馆看到的；第二幅则是一个叫作刘影儿的作品，是十八年前我父亲从绍兴带回家的，包里不好放，我父亲用一张防潮油布将它包起来背在背后，我和弟弟到水泥桥上去迎，满以为带回来许多糖果或者书籍，等他打开，却原来是这样一件东西。
　　母亲说这是什么呢，看不出来是我们的家，我们家的麦田一块在十字路，一块在七亩的，更远的一块则在侯家坟，都是从家的位置所无法看到的。要是说是人家的田地吧，我们家周围的零星地块人家种的都是大豆或者高粱，根本就不是麦田啊。父亲说这是回忆啊，你懂不懂回忆，恩，你懂不懂回忆，画家的回忆。
　　那个时候我们都不懂回忆，但是我们还是挺喜欢这样一个东西，虽然它和我们现实中的家没有一点关系，除了那个一身漆黑的狗狗，后来它在一个冬天消失了就再也没有出现，肯定是进了哪户人家的肚子了，乡村的畜生结局几乎大多是这样子的。我和弟弟都很悲伤，发誓再不养狗，这样的誓不知道发了多少回。后来我家屋子旁边的水杉也真正长到图画里头那样高大，我们家也断断续续的养了几回山羊，奇怪的是好象养山羊的时候都没有狗狗，而有了狗狗的时候又不养羊了，大概冥冥之中的康斯泰勃尔还是不喜欢别人复制他的场景的。
　　十八年里头，我们家又翻盖了两次房子，有了一切现代的通讯工具，我父亲倒是和那个曾经送过他一幅画作的刘影儿失去了联系，也许年轻时候的友谊就为了年长以后的淡忘，也不知道这个刘影儿还记不记得我父亲，还有没有对于那个夏天他住了一段时间的我们家的回忆了。
　　十八年里头，这画作做过我弟弟的盾牌，做过我的鼓面，还在姥爷泡咸菜的坛子上做了好几个季节的盖子，做盖子的经历也许是它最长久的历史，我们只有在取咸菜的时候才可以又看上一眼，甚至想不通，它何以就是那样的经久耐用。后来时间太久了，狗养得太多了，连带将那个里头的狗狗也等同于一切的狗狗。到底说来它的特殊也只是在画家的眼睛里，在那样的一个夏天，有着回忆的光芒，而这样的光芒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早晚要磨灭怠尽的吧。
　　仍然是十八年里头，那个用油画做咸菜坛盖子的姥爷去世了，那个在画面里头趴在我旁边喝水的弟弟去了合肥，那个趴在那里的我也离开了家乡，一再的在路上漂流，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那个夹击在大树间的麦田也几经播种几经收获，一年一年重复着它的职责。
　　等我在美术馆头一回见到康氏原作，我愣愣的站在那里，受了打击似的。我打电话给家里，问咸菜坛上的油画盖子还在不在了，母亲说找不到了早就。我站在康氏原作的面前闻到了浓重的咸菜味道，也闻到岁月的味道，它们好象就是一样的味道。
　　我站在那里想着我们家的那一幅油画，想着它也和姥爷一样消逝掉，在这个尘世上再也看不到了。就象我们的岁月一样，是那般的虚幻，连回忆也是恍恍惚惚。
　　甚至都没有一块麦田真实和长久！
　　
　　
　　十四夜
　　希尔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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