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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我没有长结实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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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2 18: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不知道胆子大小是不是天生的,我本来立志要长成像胡贵那样的男人,最差也长得和桶圈一样,但老天爷却没有让我如愿,让我长得瘦小瘦小的,更让我难过的是给了我一副小胆子,我的胆子太小了,甚至还不如一只野兔,一只野兔都敢出没在荒野里,而我却不敢一个人走在无人的地方。我觉得村子里最老实的狗都想欺侮我,最小的小孩都不怕我,连那些路上的石头都常将我拌倒,我只所以没有长结实,我想与饥饿无关,而与我的胆小有关,但我确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胆小。
     黑娃的弟弟白条子死后,他就一直往我梦里头钻,眼睛哭得肿胀,没有穿裤头,赤着身子来找我比赛耍水,他的身子白得发亮,像一条银色的鱼,两腿间没有尿尿的东西,我怀疑他一定是一条鱼托生的。他钻进我的梦中一吆喝,我就醒了,半夜半夜地不敢睡,老往爹的被窝里钻。
     白条子死前我们常去水库游泳,白条子太喜欢耍水了,现在想来他也许真是一条鱼变的,他在水中那种自如以及游泳的速度让我不得不相信这是事实。
     我们从塬畔上像两块石头一样咚咚地沿山路跑下沟,在沟底吃水的泉里头用脚指头试了一下水,凉爽极了。白条子有些迫不急待地说,咱们下水吧!现在没有大人,水库边看鱼的老驴头不知死哪儿去了。我抬头看了看头顶上小小的太阳,抹了一下脖子里的汗,又扭过脸看了看沟边上的那弯了腰斜伸在沟崖边上的大柳树,有两只蝉在哇唔-哇唔,你一声他一声的聒噪叫唤,比赛似的又似乎怂恿着我,催促我快一点。我还是有些胆怯,我怕看鱼的老驴头,怕他手上的长把镰刀,我怕他一伸镰刀割掉我尿尿的东西,我知道那是我娶媳妇的最大的本钱。
     白条子见我犹豫了:“不敢比赛了吧!”我心里头知道自己游不过他,但表面上装着不服输的样子,每次凫水比赛,白条子总比我快半截身子,有时快一个手臂,有时是一个头,我很少能游得过他,有时候他跳进水库,半天没有动静,等看见时已从水库的另一头冒出了头,用手抹脸上的水呢,有时还能摸一条鱼。说实话,我有些胆怯,我怕输了让他笑话,但禁不住他再三的鼓动与挑衅:“比就比,谁怕谁呀!”我们下了水洼到了水库边上,开始脱衣服,白条子脱一件我脱一件,白条子没穿裤头,而我脱得也就剩裤头了。我们将衣服卷起来,藏在水库边上的草里头后,我对白条子说:
     “不准耍赖,不准沉到水底!我喊一二三我们一齐向水库对岸游!”
     “行------” 白条子说。
     于是我就喊了一二,在喊二时我已经跳进了水里,白条子比我慢了半拍,我知道即使这样也不一定能赢了他。水库宽四十多米,对于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而言,确实难度不小,但对我们经常偷着耍水的孩子而言,这也算不了什么。我奋力地挥动手臂,脑袋随着手臂的更换而左右晃动,白条子紧跟在我的后面,到水库中心的时候,我放慢了速度,原因是我开始时使力太猛有些体力不支了。我想白条子也是一样,到水库中心时也没有超过我。就在这时,我听得白条子哎呀了一声:“石头——呀——”我回头看了白条子一眼,他有些眦牙咧嘴,我想他不知搞什么鬼点子,便没有理会奋力向前游去,等我游到对岸时,才发现白条子没有跟上来,我开始担心他从水下游到对岸,并已经躺在草里头晒太阳呢!
     我边抹脸上的水边骂白条子,“白条子,你妈的耍赖!”,我连骂了三声,都没听见白条子回应,我上了水库岸,四下瞅了瞅,没见白条子的人影,又对着水库大骂了几声,这下我才慌了,便在水库边上喊:白条子——白条子——最后将老驴头喊来了,老驴头手里头并没有长把镰刀,他见我惊了一般地乱喊乱叫,就知道出事了,问我白条子从哪儿进水的,我指了指我游过来的方向,并说在水库中心白条子不见的,老驴头下水不太一会儿功夫就摸见了白条子,白条子一只腿蜷缩着,牙咬得紧紧地,闭着眼睛,我扑上去叫,怎么也叫不醒他……
     白条子死后,我就一直生活在恐惧中,我怕水,怕冷,怕别人欺侮,也怕鬼。怕到水库去,下沟饮牛挑水我也要赶人多的时候去。我老觉得身子后面跟着个什么,尤其在清晨或傍晚回家的路上,我老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我,每当我转过身朝后看又什么都看不到。我不敢一个人去上学,不敢一个人下山,不敢一个人到林场,不敢一个人过河。我记不清不知是什么时候,我背后跟着我的那个鬼影才跟丢了我的。。我怕晚上做梦,怕白条子到我的梦里来,他一下在我梦里嚷着我要同我再比赛一次,也没有提我耍赖的事,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一个遗憾,无法改变的遗憾,而对我来说也是个遗憾,如果我回头去拉白条子一把,如果我能想到白条子是抽了筋,他也不至于永远离开我,但如果那样,我可能一辈子都赢不了白条子,可能要让他得意一辈子的。有好些次,白条子在我梦里真的变成了一条鱼,在水库里箭一般地飞,而且还在水面上飞窜跳跃……我一直想看白条子有没有尿尿的东西,老是找不见,也想像不出来。
     我的胆子变得更小了。
     冬天,我就怕冷,我使劲地掖身上的棉衣襟子,但仍然感到冷,风时刻往我的腰里头钻,让我防不胜防。每年娘做衣服的时候,尤其是做棉袄的时候我就再三地要求娘量一下我的腰,我的肩膀,我生怕他将衣服做大了。家里没有卷尺,娘只是随意地在我腰间拃几下,每次量我的腰围的时候,我就尽力地佝一下肩,吸紧肚子,我希望娘将衣服做小一点,可每次做的衣服都特别大,这让我特别伤心。我不止一次地埋怨娘量得太不准了,我甚至想到了用一条线缠在腰间比好后取下来用直尺再量,将准确尺寸交给娘,可娘还是出现误差,每次做的衣服都大一号,这让我受不少的苦。我不知道娘为什么做这么大的衣服,我想大约是她也急着让我快点长大,快点长大后就能帮着家里干些活了。她担心衣服做得太小会勒着我,勒着我的骨头,影响了我骨头的自由生长。虽然我也急着长大与娘急着让我长大的目的不一样,但衣服太大实在是让我受了不少的冷冻。两年后当棉衣能舒适合身时,母亲却会在秋天将它拆掉重新补缝大一点的棉衣,这让我懊恼极了。从小到大,我似乎没有穿过一件合身的衣服,一双合脚的鞋子。我因为衣服太大要用力掖紧,那弓着腰拧着身子掖衣服的样子让我过早地驼背了,还有一跑老掉的鞋子,让我的脚长得出奇地大,到处是伤疤,难看极了。
     白条子死后,最让我感到失望或者悲痛的是小叔失学了。
     我恨包产到户,恨二爷,恨分来的那几只羊,还有那头牛,恨老支书,如果不是老支书在大喇叭上宣传什么包产到户,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天刚麻麻亮,老支书在大喇叭上讲什么包产到户之前,先是放了一会儿秦腔,那一段是《铡美案》,包拯的一段嘶哑的吼声,老支书只要有什么重大的事要宣布或者要批评别人的时候就要放这一段。似乎他就是铁面无私的包拯,似乎王朝马汉抬了狗头铡就待在大队部那个会议室里。每当这个时候,村子里所有人的心就会揪起来,连在睡梦中的猫儿狗儿都会惊醒来,那种气氛让人不寒而栗。
     老支书一句一顿地先念了一通文件和报纸,我看见娘和爹起身衣服都没有穿完整就竖起了耳朵听,我一句都没有听懂,爹与娘似乎也没大明白。几天后的下午,我放学回来时,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马房的场院里集中了全村的牲畜和农具,队长胡贵黑着脸站在马车上指手划脚地讲着什么,会计用一顶草帽捂着一个瓦罐,许多人围着抓阄。有些人笑着,有些人哭丧着脸,有的人只牵了一头牛,有的人分了一匹马,还有的人只分了几只羊。除了分牲口与农具外,还分了地,二爷家分了一头小牛犊和七只羊,而我们家只分了一头小毛驴和一只羊,虽然没有抓上最好的,但爹娘脸上也是笑开了花,从那时起他们不再听哨子起床上地劳动了,不会再去挣工分,也不再三天两头地在队里的大碾麦场里开会,他们可以什么时候想去地里就什么时候去,想在自己分的地里种什么就种什么,想什么时候休息就什么时候休息。
     可是这一切对我而言,简直是再坏不过的事了。首先我要去放驴,要去放羊,每天下午放学回家吃完饭,我就得牵了驴,拉着羊去山里头放,那只驴还是相当听话的,除了不允许别人摸它的尾巴和脊背外倒也不会无故发脾气,只是警觉地在草滩里埋头吃草,偶尔抬眼望望远处,似乎发现了什么,或者回头望一下我,好像要对我说什么话。可是这只山羊让我头疼,我不知道它知道不知道包产到户,知道不知道它已经属于我们家了。先前爹给它脖子里拴了绳子的,我牵着它,它总不十分情愿,眼睛四处张望,似乎丢了妈妈或者同伴。有一次它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跑了,从梨树湾跑向骆驼圈又跑下夹皮沟,翻上三角梁,我拴好驴拼命地追,怎么也追不上,眼看快要追上的时候,它又跑远了,我们之间也就差一个手指头的距离,而这一手指的距离我却无法超越它,而且被它耍弄。在山路上,草洼地,我拼命地追它,摔倒了好几次,摔疼了我的膝盖,弄脏了我的衣服,最后连我的眼泪也被摔了出来,但我再如何努力还是追不上它,我恨我自己,追羊的时候我比任何时候都盼着尽快长大,长结实。最后还是碰上小叔给我撵了回来。
     一见到小叔我就想哭,我就恨二爷,就恨老支书,恨包产到户,恨二爷家分来的那头牛和那几只羊,正因为这些才使小叔上不成学的,正因为这些,才使恐惧一直跟随了我好多年。如果小叔在,我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有同学敢欺侮我,我不会做的作业有小叔可以给我讲;只要小叔在,我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大,我走路时也敢走那些荒径野路,甚至坟地我也敢去。可是,为了照顾七只羊一头牛,小叔只能离开教室,离开书本,放下铅笔拿起鞭子到山洼里去。我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我甚至想去替代小叔去放牛羊,我知道小叔做什么都会比我有出息的,学校运动会,每届他都拿好多奖,单科竞赛,他经常是年级第一,每年他都是三好学生,又是学校的少先队的大队长。
     那天放学回来,小叔将脖子上的红领巾解下来戴在了我的脖子上,叮嘱我好好学习将来当科学家,我不知道科学家能干什么,我只是想只要不让小叔放牛一直陪着我上学,我就当科学家。我问小叔真的不上学了吗,小叔红着眼睛点了一下头,我哇——地一声就哭了,我不想让他这样做,但这有什么办法呢!我知道为了这件事,小叔先是让二叔踢了一脚,后又被二爷用鞭杆打了一顿。
     我还听黑娃说,最后一堂课小叔听得很认真,在临走时将班里的每个同学的名字都写在了作业本上,并将一块他喜欢的橡皮送给了黑娃,谁也不知道小叔将从此要告别学校,告别课堂,结束他一生中三年时间的学生生活。
     小叔离开学校后,我开始有了一个“小聪明”外号,那外号就像脸上的一个伤疤,别人一眼就认出了我,没有人叫我的原名,叫我石头,都叫我“小聪明”。小叔离开学校才几天我就将自己名字弄丢了,这让我伤心不已,我感到自己无能极了。我不敢往同学堆里走,我一直躲着同学们的嘴巴,我怕他们叫着叫着真将我的名字忘了,石头这名字虽然是我的,但那是父亲起的,要伴我一辈子的,我不能将伴我一辈子的东西说丢就丢掉的。可恨的是连一些女同学也敢欺侮我,随便指责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不敢反抗。
     我的胆子变越来越小,我怕别人大声地喊我,谁叫我我都不敢答应,但我听到“小聪明”就知道他们在喊我,但我还是要忍着不作声,如果回头或答应就证明自己承认了那个侮辱性的外号。让我感激的是黑娃没有叫过我的外号,菊子更没有叫过。可我的胆子确实变得太小了,我不敢像以前天没亮时就起床跟小叔去上学,我老是迟到。我不敢大声地回答老师的提问,不敢在同学们面前唱歌,与每一个同学争论作业题,那怕我是对的,我也不敢去争论。我变得忧郁了起来,饭量也不如以前,成绩直线下滑。我老觉得会出什么事,老觉得自己会得什么怪病变成哑巴缺鼻子少眼睛或其它残疾人一样的。
     有时候我在风中就被风吹着跑,遇到大风我就不敢出门,我怕被风刮下崖,院墙根有一窝蚂蚁,我常常看他们忙碌着找吃的,有一只小蚂蚁可以拖动一只大青虫,我就感到自卑,感到自己不如一只蚂蚁。不如一只小蚂蚁那样有劲,那样胆大,那样结实。
     我想自己没有长结实的原因,实在是与吃不上饭关系不大,与父亲母亲的遗传关系不大,但到底和什么有关呢?我也说不清,不管怎么说我就是没有长结实,自己就这样虚虚扎扎地在风里头晃着,被村子里大多数人与事遗忘着,它们忘记了应该给我的东西,让我的身体虚虚的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转自: http://www.ic37.cc
六安论坛
发表于 2009-11-3 07:40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的文章都不是一般的长~~~~
有时间再慢慢来品味。
六安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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