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一样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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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风一样的消息
　　李天斌
　　
　　我确定这是一个贴切的比喻――像风一样，那些消息，从滋生、蔓延到消失，正如风一样，飘忽而来又飘忽而去，让我想要捉住而又不可企及，让我想要琢磨而又没有机会接近。我置身它的围裹之中，目睹它迅即流动的身影，我无能为力――这让我觉得奇怪，其实这些消息，原本与我无关，我的多情，甚至我的困惑，其实对它们原本无济于事，对自己也是一种折磨。但不知为何，我还是在它们的围裹之下，不断想起一些什么，然后又努力忘却一些什么。
　　最初的消息，与死亡有关。那天下午，是分管我的副职到贵阳参加培训的第三天。我寻思着给他发个短信问好或者调侃一下。他虽然分管我，但他从没把自己当作领导，我也从没把他当作领导，他和我都说，领导算啥？我们兄弟之间只有哥们。所以我和他似乎没有什么距离，所以我总想着应该向他问一声好或者说点其它什么？而短信――这特殊的传递，我始终觉得是丈量距离的最好形式，远或者近，那些微妙的界限，在这里被呈现又被消弭。但当我还没有把短信写完，八月里的第一个消息就从他的手机传到我的手机――他说他已经回来，因为昨晚他年仅21岁的侄儿遭遇车祸死亡……他用的也是短信的形式，一则短信，就这样把我拉近了那个消息……我们赶到他家的时候，他侄儿的尸体已经入殓。但他们一家却为车祸的具体事实而犯愁不已――导致侄儿死亡的真正原因，他们谁也不知道，只是有许多种版本的消息不断地传来，有的说是被大卡车撞了然后被丢尸路上，有的说是自己酒后骑摩托车撞岩致死，还有的说也许是跟他一起骑摩托车现已经逃跑的朋友对他进行谋害，应该想办法把其找到……围绕这些消息，他们一家一筹莫展，在对各种消息的梳理中，不知该如何应对。而就在这纷乱的消息的围裹之下，他们最终作出安葬尸体不再追究的决定――他们说，人都死了，又有什么追究的必要？
　　我是沉默的。我不得不沉默。我不知道沉默在这里是不是一种抵达或者穿透――我隐约觉得，当他们说出这句话，当他们决定让这些消息背后的真实或者荒诞，一起埋入尘土，就有一些哀伤、无奈，甚至还有一份放下和从容，越过八月的秋风，越过一些忧戚的面容，进入我心的苍茫――这矛盾的，复杂而又单纯的瞬间，让我似乎参透却又混沌不已。
　　我想这也许也是一种方式――如同我所选择的短信一样，生命或者情感，当它们呈现或者消失，一种情不自禁和无能为力，早已成为这背后的手，无形的手，紧紧牵着我们。
　　而消息，那些消息，是否也在用这特有的方式接近我们？此时，当我和它们接近，我究竟想要说出什么？……我想要说的是，从这个消息开始，这个八月，从死亡开始，那些消息，就像风一样，不断地从我的身边吹过，不断让我想起一些关于生命、生活的话题，不断想起有关价值、意义和一些无法忽略而又可以忽略的元素。
　　我是在车上再次听到另一个有关车祸的消息的。我们的司机正旁若无人地侃侃而谈。他说，在某条被截断的高速公路上，因为工作人员忘记了摆放明显的标志，又因为工作人员临时去了卫生间，而就在这一瞬间，某公司的小车刚好以100多码的时速飞驰而过，结果从空中飞坠下去，除了副驾驶位置的女生幸免于难外，其余4人，当场全部死亡。最惨不忍睹的是，司机被一截钢筋，从前胸穿透脊背……我们听得毛骨悚然。我们就坐在同样是时速100多码的车上，前方飞驰而来的车辆，前方的一处拐弯，一道深沟，谁都无法预料会隐藏着什么不确定的导致车祸的因素，谁都不知道，也许，在我们谈论着别人的时候，也将会有人准备着谈论我们――一如别人是你眼中的风景和你终究还要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一样，这生命背后的不确定和宿命般的循环，我们终究无从把握……我们都感觉这消息隔我们很近，甚至是某种预言。终于，同车的女同事开始阻止司机，不准司机再说这些不吉利的消息。但消息终究没有停止，在漫长的行车途中，需要有不断的消息，成为我们调剂的主题。于是，有关或者无关的那些消息，依然在司机的嘴里不断演绎――就在这车人中，有一个刚生了小孩的人。原本是说小孩死了，但当涉及到赔偿的时候，他的妻子，却又抱出了一个小女孩。司机继续说，要不是生的是女孩，他也许就不会死，因为出车祸那天，原本就不是派他出差，他是因为这个女孩的出生心烦才主动替代别人的，而他慌称女孩的死亡，就是因为想再领取一张准生证生一男孩想出的法子……
　　我们再次沉默了。说什么好呢？又能说什么呢？生命、欲望，还有永远不可知的天灾人祸，谁又能预测，谁又能把握？而对性别的歧视，对这一现象和死亡之间的关系――偶然的或者必然的，这些或许并不相关的消息，又如何让我们穿透和抵达？而这沉默，是否源于对这些消息的无法承受？
　　于是，我想我们应该听取一点让人高兴和轻快的消息。
　　我的愿望，很快就在这个八月，得到满足――那些纷至沓来的无关生死的消息，像风一样，吹过我的身体，甚至让我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振奋和激动――那些消息，在距离之外，那种对峙的的紧张甚至惶惑，我可以不用承受。
　　最初让我激动的消息是，邻县的国土局所有班子成员先是被“双规”，继而被批捕。我倒不是为他们的结果落井下石，但我的确为他们的FB而深恶痛绝――我甚至想起了我自己的遭遇。去年，我给别人买了一宗已经办好宅基证和准建证的地，为了办好过户手续，我可以说是费尽周折，同时也尝尽了苦头――门难进，脸难看的窘迫，没有文件依据的满天要价，还有特权部门特有的优越和对群众的不屑与鄙夷，我几乎是忍无可忍，但最后还是在左右衡量后送了点现金才办好了证件……所以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意，沿着这法律的正义之剑，我似乎看到了风清气正的发展局面。
　　而最让我惊讶的消息，则是我竟然不知道，就在我休假期间，我所在的县城某公司的经理，竟然也被批捕。而围绕他的消息，更是一起多版本的事件。我刚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就听到了他被“双规”继而被批捕的偶然的那个导火绳――有人说，是因为浙江的某个供货商被“双规”，然后招供出曾经出售过伪劣商品和拿过回扣给该经理，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他的；但也有人说，其实是因为公司有人告状，就连他曾经帮忙安排在各车间的他的那些亲戚，也群起而提供他贪污FB的罪证……而我似乎更在意他贪污FB的罪证，围绕罪证，各种消息不断的进入我的耳鼓――有人说，他现在查出的资产，已经高大3000多万，也有人说，其实只有1000多万；有人说，他一共娶了5个老婆，其中有一个还在英国定居，并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也有人说，生儿子的那个其实是在美国；有人说，警方在抄他家的时候，单是茅台酒就是90多箱，也有人说其实只有20多箱……甚至还有人说，就在他被批捕后，他的大老婆到街上购买猪肉时遭到拒绝……
　　这几乎就是这个八月，我听到最多的消息，也是最不确定的消息。事件的真实性不容置疑，只是事件的准确性却始终无法定论。只是，当人们在传递这些消息的时候，他们无疑是高兴和轻快的――在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事件里，他们轻松而又愉快。他们叙述的对象，似乎与他们隔着远远的距离，幸与不幸的结局，除了作为一种饭后的谈资外，原本只是可以忽略不记的东西。而他知道吗？――那个经理，他是否会知道，他所有的一切，在人们的眼里，其实一直都无足重轻。
　　而我还是有了八月来的第一次感动。我常常想，在人们热衷的猜测和传播里，也许，潜藏着对于一种善良和正义的美好感情――潜意识的，与生俱来的祈愿，一直是他们平凡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我分明是疲惫的。继这个消息之后，与此类似的消息，还源源不断地传来，像风一样，进入我的每一寸身体，也让我对这个八月开始惧怕起来――这个八月，一种灰暗和冷寂的色彩，分明让我感觉到一些生命和道德防线的坍塌和崩溃。
　　他们是：某某县的交通局全体班子成员被“双规”和批捕；某某县的地税局局长被“双规”和批捕；某某县某某乡镇的原党委书记被“双规”，听说由此牵出了10余个人，有的还是现任的县领导……等等。当我把这些消息纷纷装进口袋，决定不再审视它们时，我就知道，我的疲惫，一定让我在这个八月，像风一样柔弱无助――我的对于消息的记录，在这个宿命的八月，原本只是不堪一击的个人行为――在近乎一厢情愿的记录里，我或许只是一枚风中顾影自怜的叶片，随时都会从枝头上零落，如同那些迅即而来又迅即而去的消息，随时都会沉如泥土，最后悄无声息？
　　而我更愿意让那个沉痛的消息，作为我记录这个八月的收尾――不到40岁的同事兰，被查出患了乳腺癌。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已经住进了省城的医院，正接受医生的化疗。她不希望有人去医院看她，只是用手机短信不断告知我们她的病情。而我更愿意讲述的，则是她对于生命思考的那则短信，她是用祝福我们的口吻传递她全部的醒悟――她说，生命本来无常，人生又何必求取太多？她说，她会用最后的时间，珍惜应该属于生命的快乐……
　　而他会知道这一消息吗？他们会知道这一消息吗？……而在这个八月，在这些像风一样的消息里，我是否感觉到了生命应有的质地？――我想我应该是完成了某种穿透和抵达，因为此时，在八月的秋风里眺望，我分明感觉到了自己的单纯和温暖，坦荡和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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