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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纸页内外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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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18 18: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纸页内外的冬天
  
  冬天说来就来了,此时,它就守候在我的窗外,近在咫尺。幽蓝的夜色里,冬天就是同样清冷的颜色。闲来无事,蜷在室内温暖的一角,慢慢翻开一页页裹挟着前人淡淡体温的书籍,品读着那些纸页里的冬天。那些寄居在纸页里的冬呵,一座座蒲公英般轻灵俊逸的小城,在我们轻轻一踱脚的当儿,晃晃悠悠飞了起来,稳稳当当停落在那些散发着淡淡油墨香味的纸张里,亲切得像一盏余温尚存的茶,袅袅的水气氤氲着清香的暖梦。
  【壹】
  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无需赘述,但凡识字的国人都知晓白居易的这首《问刘十九》。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和它相遇,在一个不声不响的冬日。妈在厨房穿梭,旺盛的炉火上,白铝锅升腾起大片大片的白雾,走动在并不宽敞的厨房里,渺渺然犹如腾云驾雾,此情此景竟让人感觉颇为壮观,至少在那一瞬,我会立刻联想到“云蒸霞蔚”这个词。窗外,并未落雪,三三两两的行人拖沓着沉闷或轻快的步履走过渐渐沉郁的暮色。阔大的步子,细碎的话语,山长水阔的冬天。低低的笑被一阵风轻轻吹起,又飘远。是那种滴水成冰的日子,我似乎能听到路面在行人的脚下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一层又一层白色的水气粘附在宽大的窗玻璃上,我踮起脚,用一只手指在上面慢慢划着,划自己的名字,划脑海间忽而闪出的一个莫名词汇,划记忆里就停留在手边的熟识的诗文。
  书桌上,摊着一本唐诗,打开来的一页上,恰好就是这首暮色里透着融融暖意的《问刘十九》。刘十九,一个有着家常味道的名字,平易得像是昨天就住在你隔壁的邻居,或者,一个被你时常遗忘却丝毫没有怨意的可以随时随地叩门讨扰的朋友。这首诗没有配图,可是作者却只消寥寥数语便展现给我们一幅色彩鲜明朴拙的图画。昏暗的落着雪的黄昏,一座亮着火光的草堂像一盏灯,流露荧荧的微光,座落在风雪欲来的寒冷的边缘。主人已经备好了酒菜,新酿的米酒,漂浮着点点绿色的泡沫,映衬着红通通的红泥火炉,此际情景,暖人肺腑。安静的黄昏里,小小的我不由为他担忧起来,那个和名字一样亲近的友人刘十九,他能否在雪落下来之前赶到诗人这里,共饮一杯酒共叙一番话呢?最打动我的,是那一红一绿相映成趣的火炉和米酒,有了这两样,再冷的冬天都不能不散发着醉人的暖意和香气。
  我稚嫩的指,就在迷蒙的玻璃窗上慢慢划出一个醉人的黄昏,还有那个千年后仍在持续着的等待。刘十九这个名字,因为一番酒样的情怀而不朽。划完这首诗的时候,低下头来,发现指上粘染着淡淡的灰尘,颜色黯淡而陈旧。低矮的暮色里,我的心事像一块小小的脏抹布,无处投递。我隐约觉得,那就像是寂寞的本来面目和颜色。妈在大声叫我的名字,饭已经好了,我慢吞吞地洗去手上的污渍,没有说话。而后默默抱着一只瓷碗,坐在灯光黯淡的角落里,吞咽着热乎乎的饺子。若有似无的忧愁在夜色里投射出一片暗影斑驳。心里竟生发出恍惚的疼痛和惆怅。小小的我,已经懂得热烈的期待之后,也许隐藏着更深的落寞。刘十九,到底来未?满怀热望的诗人,可曾如愿?那个寂寞的黄昏,最终可曾有一袭青衫踏雪而来,笃笃的扣门声就在风雪中瞬间响起,拨动某个人期待的心弦?而我,也为这首诗模糊的惆怅和暖意,那么轻易地爱上了它。多年后,在风雪欲来的冬夜,满怀寂寞的期待,在灯下轻轻地独自吟诵。随着年龄渐长,我不再那么强烈地盼望着生命中一直迟迟不肯出现的慢性子的老友——刘十九。
  有时,一首诗,就只能是一首诗罢。只是那香醇的米酒,红泥火炉,还将继续在一代又一代吟诵者的心里,抚慰寂寞,烘焙暖意。
  【贰】
  在所有的冬天里,我最爱的,是朱自清笔下的冬天。或者换句话说,我爱上了那些有白水煮豆腐可吃的寒冷里传递着腾腾热气的冬夜。那只底部被熏黑的白铝锅,翻滚着的像好些鱼眼睛的沸水,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纷纷掉下来的白豆腐,还有那光线昏暗的夜晚,一大家子数口人挤坐在桌前的亲热和暖意,让冬夜里独处的我,艳羡不已。那些清贫与温暖共存的冬夜,那些贫寒与奢侈同在的时日,再也不能回头,成为作者一遍遍温习着的永远的怀念。一代又一代的阅读者只能站在时光的此岸,隔岸观火般注视着那些无法亲历的过往,这种注视从一开始就注定以一种轻柔的回忆的姿态来展现。而冬夜里西湖泛舟一回,则有着几许接近梦境的荒诞和华丽。往往,美好一旦趋于极致的纯净,便有了失真的幻觉。所以,许多年了,那晚夜游泛舟时P君微笑着的脸一直梦幻般荡漾在佩弦先生的眼前,还有岸上寺院里的灯光与人声,都成为他梦里的行踪。如梦如幻,若近若远。先生笔下的冬天,婉约疏淡,像一个不加修饰的只著粗布衣裳的少女,美目流光,丽质天成。在他冬天的回忆里,最感人肺腑的,是最末一小节。那时他和妻居住在一个叫做台州的山城,虽然是秋天去来年春天就走,却因其寂寞的空旷和清冷,似乎从头到尾都处于冬季一般他某次从街上回来,楼下厨房的大方窗开着,窗前是她们母子三人并排着的单纯的笑脸,在孤寂的冬天的下午,向着他,微笑。
  这一个小小的情节,像一首简短的抒情诗,不事铺张,寥寥数语,摄人魂魄。四张纯净的笑脸,像三朵小花,开在寂寞的山城里,开在爱人的心上。从此,“无论怎么冷,大风大雪,想到这些,我心上总是温暖的。”幸福总是容易遭到嫉妒,上帝有时也会如此狭隘。他最终毫不留情地收回了先生心头细若涓流的幸福,让他在未来的无数个冬日里,只有依靠回忆取暖。只一个佩弦先生还不够,还要累及千千万万的阅读者,当温暖如同弦上的曲子有滋有味地行进到灯火渐明人语低徊处,却一头扎入茫茫黑暗,声迹全无,只有大把的虚空与寂然。“蓦然回首,那人在灯火阑珊处。”温暖之余,一片惆怅,像疏朗的冬夜里,静静流泻一地的清浑,除了满腹相思,没有只言片语可以托寄。幸福与忧伤,恍若梦中之语。
  先生的文字,就像一个冬天又一个冬天的累积,清冽淡远的意境里,美丽的人事与景致,若有若无的开放着。冬天,这一回竟然温情脉脉地来了。
  【叁】
  这一个要说的,是张爱玲笔下的有关冬天的只言片语。提到张爱玲,竟然有些语塞。像一个拙于言辞的男子,冷不丁对面走来日日思恋的姑娘,忽然面红耳热,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我喜欢张爱玲的文字,就是如此这般,爱到不能释怀,又只能笨拙地远远观望。
  她似乎有一双远离世人的眼睛,在世界的更高更远处,满怀悲悯,低低地俯瞰红尘里碌碌奔忙的男女,他们的爱恋,欲望,得意,悲伤,无一能够遁形于她洞悉的目光之下。而她,偏偏又是入世最深的女子,将心事低落到尘埃里,做红尘里随俗的小女子,眷恋着生活细枝末节中的桩桩件件:牛肉庄里肚腹被剖开用手一掀露出大红里子的猪,香香的洋葱,笑嘻嘻的整洁的伙计;喝牛奶时先设法把碗边的小白珠子吞下去;喜欢奇装炫人,“穿着翻老箱子翻出来的清末服装,配一个典型的西洋发型,不怕人地到处走”,自己动手设计夺人眼目的旗袍;爱一个人可以痴心到为他而从此萎谢……心似琉璃的女子,在最深的红尘里留连,沉浮,欢喜而悲伤地,从容泅渡。
  她是痴迷地爱着这个世界的,即使在她以一双冷眼旁观的时候,即使在她嘴上说着“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的时候,她的心里亦纠缠着红尘间无来由的万端忧喜。
  寒天清早,人行道上常有人生着小火炉,扇出的滚滚白烟让她欢喜,在那个香而暖的烟里快活走过。这样的烟雾,像极世俗的生活,缭绕,断续,一股又一股子地冒出,永无止期。有人欢喜,有人厌恶,但日子总要过下去罢,不管你的生活是一匹锦缎丝绸,还是破败腐朽的烂布头。张爱无疑是隐匿于市井间的最聪明的女子,对于美,她天生有着善于寻找和发现的机心。呛人的烟雾里,走过欢欢喜喜的她,众生眼里,“美人如花隔云端”的她。
  隆冬的晚上和表姐看霞飞路上的橱窗,霓虹灯下,用欣羡的眼光欣赏着木美人的着装,“天太冷,缩着脖子,两手插在裤袋里,用鼻尖和下颌指指点点,暖的呼吸在冷玻璃上喷出淡白的花。”这冰冷的细碎的欢喜,像霜花,像喜庆日子里点着胭脂红的点心上面铺就的一层薄薄的糖霜,随意而柔和地散乱于她的心上。她更像一个易于满足的孩子,小心搜罗着路上的意外欢喜。小店铺门口那未见好吃却予人“暖老温贫”之热气的煮南瓜,自行车轮上旋转着一盏红灯的流丽景致,深夜橱窗上无意的影象,幽深如古代的窗隔与帘栊……这些琐碎甚至是卑微的细节,无不在寒冷中带给她无尽的欢喜和意趣。
  张爱玲的一生,似乎就是一个诞生在冬天里的奇迹。繁华之下,是直逼过来的寂寞。横空出世,从容泯灭。大概爱玲自己都未曾料到,她的文字,她的际遇,是“黑沉沉的长街”里,那“满怀的火光”。很久之后,不朽的光焰,还耀亮着更多人的眼睛,关照着更多落寞的襟怀。
  落荒的马路上,蹲踞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炒白果的歌犹自响着“香又香来糯又糯”。那是属于张爱玲的时代张爱玲的冬天。时至今日,即使她的名字和文字被再多的人追随着宠爱着,温暖和苦寒,从来都是她自己的。
  
  后记:
  我的灵魂和目光一起,在一张又一张纸页间深入,抽离。那些泛黄或崭新的纸页里,寄居着我一个冬天的心事,冰冷或温暖。或者,那些茅草檐下的冷冷清影,华屋高宇下的人语喧哗,都曾是我旧年的游历。而今,却只有在静夜里,在一册又一册书页里,叩门,留连,欣喜,黯然,离去。我小心地合上书,再轻不过,深恐惊扰了里面那些尚在低低私语的故人,忧心着微风会熄灭了他们廊前的灯烛。
  纸页内外,只有无语的冬依旧在季节的交替里,沉默着去来。
  


转自: http://www.ic37.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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