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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八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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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5 17: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八盘磨
  
  第广龙
  
  一
  那天,我爸带着我哥和我到八盘磨看地方,我心里兴奋,充满新奇。那天下着小雨,是毛毛雨,我爸戴了一顶草帽,我哥和我没有遮挡,让雨水落到头上,头发都湿了。
  这块地方,有三畔地,种着一畔韭菜,两畔菠菜。是赵家种的。赵家的院子,正房在高台子上,坐北朝南,有西厢房,东厢房,有后院。我都转悠着看了。我发现,后院比前院还大,长着一棵腰粗的梨树。种菜的地方,和西厢房挨着,是伙房。东厢房里,住着另一户人家,姓王。过来,是空地,堆着碎砖烂瓦,有一棵一搂粗的核桃树,树皮灰白,绷得紧。相距不远,还有一棵枣树,树干粗糙,鼓突一个个黑疙瘩。
  就在这块菜地上,我们家要盖房。是平凉县城建局批的地方,房子我们自己盖,钱由城建局出。盖成了,我们住,给城建局交房租。
  我们家原来的房子,冬天透风,夏天漏雨,住着危险,由于是私房,主家不停催促,欲收回另建,实在住不下去了。所以,能有个安家处,我们家老的少的都换了精神面貌。
  我从赵家人的眼神里觉察到一丝冷意,虽然笑着打招呼,还端来了开水。
  因为,照后来了解到的说法,这里是赵家的庄院,包括这块地方,应该是前院延伸出来的一部分。甚至,八盘磨的磨子,大片大片的田地,连成一条街的铺面,过去都是赵家的产业。
  过去是什么时候,是旧社会。现在呢,是新社会。在新社会,赵家失去了许多,现在,又要失去种着韭菜和菠菜的地畔。赵家人心里一定不好受。
  要不是新社会,我们就不会在八盘磨动土。
  盖房那一年,是1976年。那一年,我13岁,已经在平凉二中上初中了。
  水桥构生产队队长张万良带着工队盖房。在我的印象里,张万良说话带回声。站近了说话,也像离很远说话,声音似乎是从别处传过来的。
  挖地基,拉来石头,沙子,水泥;砌墙,拉来胡基,红砖;上顶,拉来木椽,红瓦。自然少不了麦草和白灰。
  用了三个月,三间土木结构的大瓦房就立起来了。
  在房子完工前的一段日子,我爸让我晚上看房,那时瞌睡多,睡得死,就在地上铺一张木板,身上盖一件棉衣,也能一觉大天亮。几次在半夜,我爸过来,我竟然未醒。说我靠不住事,我朦胧眼睛不语。好在没有遗失物品,人身也安全。
  
  二
  新房子没有完全干透,我们家就搬过来了。
  东西不多,无非坛坛罐罐,生了裂纹,落了瓷面;被窝和床上铺的,又脏又烂,乌黑,散发着尿臊味;箱柜,都很破旧,缺腿少锁的;铁锅的一只耳朵不见了,瓷碗有的带豁豁,杏木案板粘合的缝隙开了口子……都是过日子的家当,都不能扔,都有用。
  我爸做木活的工具;木板,木椽,木方,分别是枣木的,水曲柳的,核桃木的,松木的;一架纺麻绳的纺车。这些都是宝贝,吃饭靠的就是这些。
  架子车拉了两天,一车一车,全拉到新家了。
  新家里,散发着土腥味,白灰味,甚至,还有房梁的味,砖瓦的味,都是好闻的味道。
  搬到新家前,我姐我哥已经参加工作,在厂里住宿舍。妹妹还没有出生。外间的一张大炕,我,我的两个弟弟睡。宽展了,睡着就是不一样,胳膊腿能伸开,翻身也任意。身上的虱子都少了。
  我慢慢熟悉着我们的新家。
  房前屋后,我都要熟悉,包括和我们家右边窗户正对的这棵枣树。铁丝一般的枝杈,结满淡青色的枣子,正一点一点变大。影子随日光月辉移动变化,也常常剪纸般落在我的肩上。
  
  三
  叫八盘磨,应该有磨子。起码,和磨子有什么联系。
  八盘磨这块地面,算是城乡结合地带。住户有居民,更多的是泾滩二队的菜农。盘旋路向北,一条土路,一直通到泾河滩。走进去,土路两边,是红光电子管厂的高墙,两边都是厂区,分别开着大门。走到一座过水桥跟前,厂区就到边了,东西拐一下,连接出后墙。后墙下,是细窄的土路。过了过水桥,两边也是细窄的土路,土路一边是一条水渠,一边是一户一户人家。从东边往进走,经过五户人家,就到我们家了。首先看见的,是枣树的半个树冠。
  那么,八盘磨的磨子在哪里呢?过了过水桥,端走,走十几步,也是往东拐,是一座院墙溃败的大院子,这就到了。院中间有一眼机井,家里吃水,得到这里挑。都是我挑,一天三次。我的右肩膀比左肩膀低,就是扁担压的。正东方,一座木头房子,这就是传说中的八盘磨。木头房子的边上,还有低矮的两间土房子。
  我奇怪的是,八盘磨里头,装着电磨子,整天轰隆隆磨面。原来的水磨子,早不见影子了。我还绕到下头看,看到木头房子被条石支撑在半空,水槽杂草丛生,看不到水渠。水流的痕迹,只是残留在条石纹路间。电磨子磨面,快,省工。一个女的,满头满身的面粉,守着电磨子。以后,每个月,我都扛着口袋来磨面,常常是一口袋玉米,有时是一口袋麦子。我一遍遍弯腰,直腰,铲起饱满的颗粒,倾倒进铁漏斗里,一阵咬牙切齿,一头出粉,一头出麸皮,但还不干净,要再次倾倒进铁漏斗里,再磨……须反复几次,才能分离出一堆面粉。
  我更加奇怪的是,两间土房子,是豆腐房,边上一间,中间一盘石磨,一头毛驴,被蒙上眼睛,不停转圈圈。还得有个人,一边骂驴,一边给磨眼里填黄豆。这个人和我年龄相当,叫从学。另一间,支着架子,挂着蚊帐般的布斗子,过滤磨子上磨下的豆汁。自然还有大铁锅,水缸,木框。木框用来压豆腐。靠外墙,有一张土炕,睡人的。我和从学认识后,经常过来,还有兵娃、蛋蛋,坐在土炕上玩纸牌。玩的 “三五反”,只记得五最大,其他都忘记了。那时,我玩得多开心啊。
  下雨天,路上全是烂泥。能不出门,尽量呆在家里。我呆不住,出来,在泥里跳着,走到过水桥的桥头,正好是第一户人家的后墙屋檐,站着,遇见和我一样心慌的,看过去过来的人。一次不觉说到了女人,可能是过去了一个女人的缘故吧。存学说,他见过一个女人,沟子是方的。他的意思是,方沟子好。我猜想,是裤子的裤棱折得太明显吧。
  顺我们家再往东走,水渠也一直延伸着。还可以经过三户人家,就出现一道地坎,连着大片的菜地,果园。赵家的后墙院外,也是大片的菜地,果园。菜地里种着黄瓜、西红柿、豆角,这都要搭架子。还有白菜、萝卜、菠菜等各种应季的蔬菜。收下的菜,傍晚,都由生产队组织人用架子车拉着,送到城里的菜市部去,卖给城里人吃。虽然赵家大人心思重,娃娃那时还瓜着呢,就知道耍。有时大人不在,赵家大儿子叫上我,拿竹竿打落后院梨树上没有熟到的梨吃。也翻过后墙,到菜地深处藏着,把西红柿吃饱了,还把背心筒进腰,拴紧裤带,往里头装,腰间鼓鼓装满一圈西红柿,跑到没人处,吃完了才回去。
  挨着地坎,还有一个住户,六十多岁了,小个子,言语少,独身,我听存学说叫肥羊,许多人都这么叫。肥羊是他的外号。他成过家吗,有儿女吗?都不清楚。三间土房子,低低的,门前院子里,一棵海红树,也低低的,张开伞状的树冠,几条树枝都覆盖到了屋顶上。到了秋天,挂满红彤彤的果子,看着也好看。我每次经过,都停下看,眼馋。但碰上肥羊的目光,赶紧走远。肥羊总低着头,抬眼看过来,光线是冷的。肥羊名气大,周边的人议论,说他晚上不睡觉,到泾河滩玉米地捉奸。年轻男女正呻唤呢,埋伏在暗处的肥羊突然出现,手电晃着照,手里一把铁铲,衣服不整的偷情者极慌恐,任把手表、钱收走。但肥羊劫财不劫色,拿了钱财,就回家睡觉,睡到中午才起来。一年夏天,肥羊瘸着腿走路,早上在院子也能见到他。有传言说他捉奸失手,遇到一魁梧男子,挨了顿痛打。据说这是肥羊捉奸唯一失手的一次。就这一次后,肥羊再也不去捉奸了。接着就害了一场大病,死了。肥羊的院子荒废了,海红树也枯死了。我有时经过,还奇怪:海红树怎么会死呢?
  居住环境的改变,使我感知的范围自然向周边延伸,多就近走动,也去了许多脚都走疼的陌生地带。
  我喜欢八盘磨的乡野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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