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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帕瓦罗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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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1 19: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帕瓦罗蒂


??肖爱唱歌。有时在家里,有时在路上,有时候是在办公大楼的楼梯口,走着走着他会突然旁若无人地唱起来。肖体型有些胖,中气就足,嗓音很野,歌声也就有一股子不顾一切的味道。他的歌声仿佛一群来自荒原的野兽,在原本秩序森严的办公大楼走廊上奔突。而他的歌声,并没有引起整座大楼里的人们的惊诧。对他多少显得迥异的举止,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最喜欢唱的是意大利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帕瓦罗蒂的《我的太阳》。俄罗斯民歌他也爱唱。那些轻狂的流行歌曲,他是不屑于唱的。
  许多年后我听了老鹰乐队,突然想起他来。我想如果他唱老鹰乐队,会很有味道的——那种老男人的沧桑味道。
  
  肖调到县委上班之前的身份是一名外省的地质队员。
  与肖在闲暇时聊天我们知道了他的野外地质生活的大致情况:一年大概有10个月时间住在荒山野岭间的山村老乡家。每天吃过早饭后离开住所,带着罗盘与地质铲到山上采集矿石样本。中午就着山泉啃带去的馒头当午饭,晚上再背着石头回到住所。有时在山上转悠一天也难得看到一个人。只有满目的树木石头,茫茫的风土和天色。然后是他的歌声。他的不顾一切的歌声。
  肖后来为了和在故乡的妻儿团聚,从外省调回了县里,改了行,成了宣传部的一名新闻干事。
  肖的皮肤至今依然黧黑,是那种异地野外的阳光和风雨积成的、难以褪尽的黑。他的眼神里依然有一种远行人特有的忧伤。那种忧伤使他既使混迹人群也显得卓尔不群。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肖成了县委宣传部新闻科科长。他是全县有名的才子。他撰写的新闻稿,上过中央某报的头条,这在我们县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事。他主持的新闻工作,在全市总是名列前茅。电视专题撰稿和制作、先进材料撰写等等,即使再糟糕不过的材料,经过他的手,都可以变成罗绮绸缎。他还写过话剧,甚至导演过文艺晚会。他是干什么像什么的那种人。
  他却看不起自己干的这些活儿。他说他少年时代的梦想是做一名作家。他私下里对我说,新闻不过雕虫小技,只有文学,才是真正自由、让人温暖的东西。“文学!”他说到这两个字,用的是咬牙切齿的口气。
  
  肖喜欢和我聊天。他说他小时候就一孩子王,整天带着一群小屁孩满大街乱窜。他说起他早年下放时和一个个子远比他高的人打架的经历:“我一拳下去就把他打翻了。捂着脸半天没有爬起来。满脸都是血……以后见了我,跟龟孙子似的。”他呵呵呵地笑起来,笑得满脸邪气。他说起野外工作的感受:“那是在陕西商州乡村的一个夜晚。我看到了星星,满天的星星,特别特别的亮。我突然激动地哭了。”他有时还和我聊文学,他说他喜欢日本小说家川端康成,喜欢他笔下那种细微哀愁的气质。
  那时候我刚刚调入宣传部,肖是我的直接上司。也许对他来说,刚刚走进机关、爱好写作、尚未来得及染上机关习气的二十三岁的我,是一个不错的听众。
  
  墙壁上挂着他的书法和画。书法水平其实十分业余,落款处还用手印代替了印章。可笔画十分放浪,像是酒后一挥而就的狂草,内容是慷慨豪放的古代诗句。画的内容是李白醉酒,烂醉如泥的李白对着月亮高高举起了酒盏。画是黑底金色,李白全身金光闪闪,仿佛镀金的佛陀。那画并不是用笔作的,用的材料是麦秆。用麦秆作画,他说是他的独创,是早年做地质队员为打发时间自己琢磨出来的。屋子里还有一个小书柜,我记得书柜里除了川端康成的小说,还有刚刚出版的贾平凹的《废都》。
  那是他的家。他的家里虽然比较简陋,但是充满了他强烈的个人气息,就是那种浪漫自由的气息。
  我刚刚调至宣传部上班接受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和他一起写一个县情电视专题片脚本。说是与他一起写,其实就是给他打下手,查查资料,一起讨论遣词造句。因为我刚来,又太年轻,对县情并不熟悉,而他是县里的通才。
  我们把工作地点从办公室移到了他的家里。肖拟了个脚本的写作提纲。提纲并没有遵照县委领导的意见,把重点放在宣传新一届班子领导的政绩,而是大力展示我们这个千年古县的人文历史、风土人情。他说他想要把它做成类似于《话说长江》的片子。
  脚本尚未写完,他突然有了为片子做一个片头曲的兴趣。他迅速作好了词,但他不会作曲。他立即带着我向师范的音乐老师质询作曲的技巧。不几日,他果然写好了曲,并请人钢琴伴奏和演唱,录了磁带。我记得曲子有些地方不太和谐,但是异常的沉郁、忧伤,是那种远行的人月光下思念故乡时的流露出来的忧伤。
  他的家里有一套相当高档豪华的音响,音质效果非常好。我们在他家里上班的时候,他的家中整天都环绕着歌声。帕瓦罗蒂是每天都要放的。——帕瓦罗蒂,又是帕瓦罗蒂!
  
  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儿子聪明调皮,妻子能干贤惠。
  他的妻子姓胡,是县城中学的教导主任。胡大方,热情,笑起来咯咯咯响,一听这笑声就知道她是一个爽朗的好心肠的女人。肖是县里有名的才子,而胡是县教育界有名的女强人。他们是多么般配的一对!而他们爱清源于少年。他们曾经在一起插过队。这样,他们就有了青梅竹马的意思了。
  他们家的墙上挂着他们后来补办的大幅结婚照。照片上,穿红色新娘装的胡依偎着穿白色西服红色领结的肖的身上,俩人脸上的表情幸福满足,就像饮了蜜。
  
  后来我们写出的脚本没有获得通过,原因是偏离了县领导的初衷,不是把重点放在宣传新一届班子领导的政绩,而是醉心描摹我们这个千年古县的人文历史、风土人情。在一次脚本讨论会上,领导的批评虽然委婉,语气却无可置疑。
  单位领导让我们另起灶炉,重新组织写作班子。我和新的合作伙伴按照领导的要求全部推倒了肖的写作思路,重新拟写了提纲。
  脚本写出来后获得了领导的赞赏。这样的写作对我毫无快感可言,而我所喜欢的我和他写的本子以及他作的歌,最终变成了几页我们孤芳自赏的废纸。
  
  肖不久在一次干部人事调整中被调到某个乡镇当了乡长,后来又当了书记。肖在任上干了不少为当地老百姓造福的好事,可是他的浪漫习性也让他与许多同事不合。他把他所管辖的乡镇当成了他自己的王国,工作作风不免显得有些独断专行,引起了不少人的忌恨。他对写字画画的兴趣日益浓厚,这种和乡镇干部不相称的作派,让那些与他不合的人找到了诋毁他的口舌。到后来,他竟然越发放肆,做出了与当地一个比他小十多岁的未婚女子同居的荒唐事情来。他干脆孤注一掷,和曾与他十分恩爱的妻子在经过了一场拉锯战之后离了婚,与那个年轻女子做了夫妻。
  离婚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是个严重的事,何况他和他的妻子都是县里有影响的人物。他的职位因此受到了影响,不久他就调离了乡镇,回到了县城某个局做了一个不需要上班也可以拿工资的调研员。
  被削去了正职回到县城的肖从此闭门不出。他越发醉心于书画,同时开始了以他自己为原型的一部长篇小说的写作。有一次我托他熟悉的一个朋友带路去看他,在一座郊外的出租房里,他正在编织麦秆画,其动作和神态仿佛一个下岗再就业的勤勉工人。他看到我们进来,异常高兴,急忙打开电脑,要我看他电脑里的长篇小说片断。而他年轻的再婚妻子,正在里屋为初生的孩子把奶。我去的时候正是夜晚,屋里光线较暗,她的模样,我根本来不及看清。
  他显得逼仄的出租屋内依然环绕着音乐。音乐是从一台旧双卡录音机里发出的,效果并不是很好,可我一听就知道,还是帕瓦罗蒂。
  
  一段时间他成了全县人们的谈资。而我对他今天的变故毫不惊诧。也许只有我知道这一切早晚会发生。有一件事我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我想至今已经时过境迁,我说出来其实无妨。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下班时间早过了,肖与我聊得有些兴起,突然起身打开了他办公桌的抽屉,小心翼翼地搬出了一本书,并从书中翻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主人是个年轻漂亮的少妇,穿着色彩艳丽的夏装,而照片已有些陈旧,我猜想是照片的背景是另一个夏天。——在那个窗外蜻蜓飞舞的傍晚,他压低着嗓音告诉了我他在省外做地质工作时与照片上的女人之间的婚外情事。
  一个喜欢听帕瓦罗蒂的人,他的内心肯定会有一股子毁灭的激情。一个有过长期野外生活经验的人,血脉里肯定涌动着他根本无法遏止的奔跑。他其实一直都在路上。现实中的一切,于他不过都是如雾如电的幻影。而现在的那个远比肖小十多岁的他的妻子,其实不过是那张照片上的穿着夏装的女人的替身。
  
  
  


转自: http://www.iceach.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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