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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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不速之客？
　　她带进来一阵风，一边关门一边自语道。她其实羞于倾诉，只不过跟我这样熟悉的、比较保险的、沉默的人在一起，她的话就会多一些。我觉得我们面对面地坐着太过严肃，但又很希望看着她深邃的眼睛。我感觉她的深度，不让一个有良好教养的男子。夏日的晚上，我们一道枯坐在树阴下的时候，我喜欢窥测她的举止。今天她说顺道来家里坐坐，一开口就是自嘲式的语调，然而听上去却梦厣似的，遥远的，叹息般地。
　　——我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却忽然想起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它曾经穿透了我峥嵘岁月的记忆之流，如今反向辐射到她身上，对于我却是顺理成章。这青春的、太息的语调曾经一直在我耳边回响。这是一个人仿佛对着一朵白云，发出的深沉的感叹。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我只知道自己不是天上的白云。我偏执而沉默，我不愿意把自己认作一朵白云。我卑微的、尘俗的心灵中，正怀着自怜式的温情，然而那人似乎充满怀旧味道的语调，竟然让我从略微伤感的黑暗中加强了自卫般的心灵硬度。青春在如今的我看来并无秘密可言，然而当时多么迷惘。如果每一份感情都对应着一种生活，你是选择感觉还是选择生活呢？迷惘的青春，当时连这样的疑问都提不出来，但终于悄悄地在生活中磨钝了感觉。
　　她的眼光落在桌上怒放的绢花上面，粉色玫瑰像一张张女人的脸。我的心思在片言只语的漫游中，滑到了反复回放的熟悉的场景里。我们往往会为自己假设种种生活。当我们回味一种感情的时候，会在想象中进入与现实拉开了距离的生活。生活到底是怎么样的，只有在生活废墟之上的回顾，会给我们展示生活无法逆料的残酷。
　　——你知道那个人。她准备讲述了。她知道我任何时候都能很好地倾听。事实上我确实知道她要说到谁，前不久我们仨还在一起。
　　——他很好。我有点不明白他。当初他很绅士，但后来就好像在回避什么，老拒绝我的提议。我本来从不会对他有什么恶意，有什么不尊重的。我觉得他的拒绝是一种高傲，我既失望又自责还有些愤怒，我希望我们中间始终不存芥蒂，但这个愿望是一个麻烦，我得不断地揣测他，煞费苦心地寻找机会。办法没有想出来，我却不断地失手：读书也内心不平，做事时刀子不知不觉划向手指，切菜时菜往地上掉，双手不由自主地发抖像一个老妇。我把这些失误都归结到对他的态度上。我发现我着魔了。
　　似乎有一种光亮投射在她的眼睛里，她的眼睛漾着笑意，连皱纹都很新很美。她的信任使我感觉很受用，我对于她那种甜蜜而新奇的痛苦了若指掌。她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手指不大自在地拈起一张纸巾，在指头上绕，然后试图放进花盆边上的玻璃缸里，像在捻熄一根香烟，眼睛仿佛能透视一般望着我背后的墙壁，仿佛他就坐在我这个位置上。我回头看看镜框里的水墨牡丹，也带着忧郁气质。她的脸是美的，整体上也很美。她在我心里还有点清高之气，我只能凭借她的语言感受她的热忱。她还是不大看我，眼神很落寞，这种落寞中隐约闪动着内在激情的火焰。她的手指告诉我这一切。
　　——我大学的时候，有一些流行的爱情观点很有意思。有来自女生的，有来自男生的。有的话因为是寻章摘句的，至今也闹不懂。
　　我啜了一口水，又进入了不可预知的道路。我能说服么？我其实也是在倾诉，不过听者就是我自己。我奇怪地认为只有我自己能安慰自己，所以我从不到别处寻求安慰而得以维护心灵的尊严。当然，任何人在我这里的讲述，是不必有顾虑的。有人说起过我，说我总是一副知心姐姐的口气。
　　——有人是磁，有人是铁。一个男生说：想一个女孩子一晚上，就会爱上她。被爱者是磁呢，还是铁呢？
　　她被我的问话逗笑了。
　　——可能是我太在意自己的感受。我有些过份关注他了。但是他确实是那么不同凡响，引人注目，——其实我从来不喜欢这样近乎完美的人。我一厢情愿地把他放在心上，真是太冤了。但有什么办法呢？闭上眼睛就是他——我知道的，不是因为欲望而是因为自尊。难道我想征服他吗？不，我其实是希望他信任我……
　　我看见她的微笑中有一种如释重负、茅塞顿开的明朗色调。她说的是心里话，并不是要在我面前掩饰什么。我知道她并不想在他面前卖弄风情，只是想要一个心心相印的朋友，就像儿时的伙伴，没有性别疏离。
　　但是她随后的话却让我大吃了一惊。希望只是她故作惊人之语罢。
　　——爱情是个不速之客……然而你总不能杜门谢客，背井离乡。
　　——有必要把问题复杂化，认准那就是爱吗？
　　她瞪着我，格格笑起来：
　　——爱是很厉害的，谁不知道呢？
　　当爱情来敲门，你忍心让天使扑个空么？我在粉色的光彩里沉默下去。恍然间，她正带着天使般的微笑，站在我旧居浓阴繁密的门廊里。
　　　　　　　　　　　　　　　　（２００８／１／３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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