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醉杀洞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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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醉杀洞庭秋


??九月末的洞庭湖，已渐渐临近立秋，虽说人们还未褪去夏装，但感觉灵敏的人，却已从萧萧的雨水中，体味出了隐约的凉意。所谓“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我今年九月的洞庭之游，就是在镇日的阴雨中，在独特的楚天气息中经历的。
　　　　洞庭叶下，而天下知秋。虽说不免有些夸张的嫌疑，但至少南国的秋天，就是从洞庭湖开始的。在多山多丘陵的江南，恐怕再也难找到比楚天下的洞庭湖面更开阔的空间了。昨日还是热浪袭人，稍一疏忽，凉风骤至，一晚的冷雨过后，秋便弥漫满湖了。我对洞庭秋的领略也正是从这洞庭湖的雨开始的。
　　　　洞庭湖的雨，盛大而不铺张，壮阔又不失细腻，不谄上，不媚俗，管你是帝王将相，还是凡夫俗子，一并淋个通透，纵是有再大的雄心，再深的阴谋，来到这个湖上，也不得不收敛，心平气和地领受这雨的消磨。
　　　　事实上，洞庭湖的雨不止于洞庭湖上。在你一踏入岳阳，而未见洞庭之时，就已经沉浸在那潮潮的氛围中了。清晨，踏着暗清色的水泥街道，街道清冷，雨水萧索，隐约还是千年前的光景，维系着原生、质朴、荒野的美。即便身边飞驰过的轿车，深巷子里叫买更迭、伞花攒动的晨市，也打不破她的宁静。而这景象无疑是洞庭湖带来的。这座湖边的小城，自先民们搭起第一间茅屋，张起第一张鱼网起，就注定了将会作为洞庭湖的附庸而存在，长时间受湖水拍打的城墙，雨水侵蚀的人们的脸，自然贴上了洞庭的野性和深邃。洞庭湖的影响，甚至溯流而上，拓展到了湘君的嶷山，屈子的汨罗。就连普天下的文人，都不自觉地卷入这一旋涡中，迷失了方向。也亏得这三千尺得深度，八百里的广度，才将这积淀了上千年的苦楚，轻轻松松揽入怀中，波澜不惊。
　　　　而就在这湖上，仿佛刚刚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藤子京作宰，范希文执笔，娥皇、女英唱起楚歌、鼓起瑶瑟，刚刚遇赦的李白，也挂起风帆，从白帝城千里赶来助兴，就连放浪形骸的洞仙，也按下云头连呼一醉方休。
　　　　突然间，萧瑟骤歇，李白止住吟哦，范希文的笔也滞在空中，久久不能落下，主客不约而同的起身相候……徐久，湘水的流向，一叶小舟渐行渐近，舟中老人，衣冠尘蚀，病容憔悴。泊船岸边，老人扶着病体登上岳阳楼，凭栏眺望，湖水满眼，凄然泪下，口中喃喃：“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风雨如晦，岳阳楼似乎等这首诗等了很久，洞庭湖也把持不住以往的矜持，湖水猛烈地拍打着礁岸。这位老人便是杜甫，漂泊了大半生的诗人，终于在生命的最后一年来拜访洞庭了。
　　　　不清楚杜甫为什么将自己的最后行程选择了洞庭，这恐怕涉及到中国文人的归宿问题。一直以来，中国文人对山水的领悟有着独到的见解，在登山临水中，往往将自己的一生融入其中。功成身退的文人，往往在山林中享受超脱世俗的安逸。象王维那样的吟吟诗、作作画，“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林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语气里不无自得，就连月光都主动与人接纳，想必生计不成问题。而对于长期为坎坷生活抛掷的文人，大山是无法留住他们匆匆的步子的：迁谪途中，诗人暂歇下载着家眷的车队，携一小童，马蹄轻松，踏破山麓寂静，登临绝顶，极目天高，秋风生起，胸怀顿时为之舒畅。排遣一下离乡的苦闷，叹息一声行路的艰难，然后下山来，催促车辆，绝尘而去。山终究不能留下失意人的心。水却不同，水能给人似对宗教般的虔诚，水是沉溺的代名词，对于惶惶无所依的失意者来说，它的影响是摄魂夺魄的。
　　　　杜甫就是如此。他无法象王维那样将隐士做得漂亮，一旦生计失去了供给，茅屋无力修葺，便不得不四处流离了。终于，在一个穷秋乱雨之夜，在娇儿的啼哭声里，杜甫起了东游之意。他用诗来期算自己的行程“满峡重江水，开帆八月舟。此时同一醉，应在仲宣楼。”八月风急天高，江满帆开，正是放舟远游时节，他和舍弟约好荆湘相会。他还憧憬着洞庭之游，“宿留洞庭秋，天寒潇湘素，杖策可入舟，送此齿发暮。”畅游洞庭潇湘之间，扁舟送老，这已不是寻常的游玩了，他早早为自己安排好了归宿。
　　　　当湘江的洪流夹着杜甫的孤舟，将它抛入洞庭怀中，天地一下子变宽了，八百里的湖域，烟波浩淼，遇到弥天漫湖的风雨下来，视线所及，仅是烛光一豆的空间，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混沌之初，紧紧缚在苦难结成的茧中。而此时，羁旅的老人，已是病体涔涔，伏枕舟中，听着风雨，思绪万千。
　　　　我样可以设想这样的结局。第二天清晨，风浪平静之后，一位洞庭渔夫，发现了这只无主小船中旅殡的老人，出于乡间质朴的心肠，将这位素昧平生的老人草草葬在湖边，土丘日日夜夜对着湖水，感觉着一年一年的轮回，而经由此地的游人，谁又能想到就在他们的脚下，躺着一位曾经记录过整整一个时代萧索的诗人呢。
　　　　今年的九月末时，我在这南国的秋的滥觞中，第一次有了微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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