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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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色女人
　　
　　古往今来，男子往往柄彪千古，流传史册，女子往往只是红袖添香，是才子英豪的陪衬，然而，细想之下，男人因为社会角色的不同，之所以能够流传青史，多多少少有其对于仕途经济、名利权势的追求，而社会的价值观也多是以此作为参照物，女子，居于深闺，几千年来一直是处于从属的地位，整个社会也并没有从男子的角度去衡量女子的社会价值，“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似乎永远只适合深闺藏娇，三从四德，做男子的玩物，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所以，从史册上能够找到的女子是少之又少了，但我却以为这未必不是好事。
　　
　　当女子脱离了功利的束缚，独立于社会价值之外，她所想所说所做的是否更接近于生命的本真？今天的我们透过历史的重重帷幕，翻开汗牛充栋的累累文稿，所能够搜寻到的那些零星的美丽的倩影，是否更能够让我们感动和叹息？《红楼梦》里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人，便觉得浊臭逼人”。
　　
　　女儿情怀别是一般境界，让我们顺着《诗经》的脉络，跟随着先民的脚步，一点一点走近她们，向历史风烟的深处，一路探花取径，在她们的真情挚性中陶醉或流连。
　　
　　（一） 桑之未落
　　
　　《诗经》中的植物是非常鲜活多情的，因为每一种植物总是伴着某种情感或者某个曼妙的女子，摇曳多姿，穿越时空的隧道，把清新、温婉、朦胧、感伤的气息送到我们的面前。
　　
　　象荇菜之于《关雎》，飞蓬之于《伯兮》，蒌蒿之于《周南》，荆棘之于《汉广》，兼葭之与伊人，桃夭之于嫁女，木槿之于舜华，萱草之于相思。
　　
　　而桑所倾诉的却是一段痛心的往事。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鸠鸟贪食桑葚，犹若女子沉溺于爱情，在那个“春日迟迟，卉木萋萋”的淇水之畔，容颜恰如新长出的桑叶一样的饱满、润泽、青春的情窦初开的少女的芳心被一个油腔滑调，毫无诚意的男子所获，情意绵绵地“送子涉淇，至于顿丘”，无限深情地“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并和男子约好“秋以为期”。
　　
　　这个女子陷得太深了，按《礼记》记载，古代的婚嫁需要完成六礼：“纳采，问名，纳言，纳征，清期，亲迎”，完成这些礼需要三年的时间，而从“抱布贸丝”到“秋以为期”时间还不到一年，如果不是情陷其中，难以自拔，便是已经委身于氓，而且，春秋卫宣公时的卫国，“礼义消亡，淫风大行，男女无别，遂相奔诱”。这个女子也许是情难自拔跟氓私奔了。
　　
　　可是，她的深情挚意并不为氓所珍惜，“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嫁给氓三年之后，虽然早起晚睡，终日操劳，却因“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容颜渐老，不复美丽被氓无情地殴打、遗弃，爱情终于变成一杯亲酿的苦酒，海誓山盟言犹在耳，贪食的鸠鸟如今却满心伤痕，三年前涉过的淇水依然那样的宽阔无边，三年后被遗弃回家，淇水溅湿了车上帷幔，女子内心的伤悲无边无际，爱情如同虚幻的梦境，让女子从天堂坠入到地狱。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男子很容易就遗忘了当初的爱恋，更何况是未经考验氓的真诚就轻易地为爱私奔，而女子一旦用了情，想要挣脱出来是多么的艰难，这样的打击在“静言思之，躬自悼矣”的时候也难以解脱。爱得太深，伤了自己，伤痕累累，不堪回首。
　　
　　而美丽却往往出自穷途末路，过往种种是一场爱情的博弈，既然棋子已落，输赢方寸间，成算手中握，在命运的悬崖边蓦然转身，是勇敢，是智慧，是清醒，是刚强！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
　　
　　在最后的一刹那，那个受伤的女子决绝地对过去喊出了自己含泪的洒脱的声音！这比她从此萎靡颓废，行尸走肉，枯槁至老更让我们惊叹感怀！
　　
　　有一种感动不在于让人悲叹，而在于让人获得面对悲哀的那种勇气和坚强，让生命在遭受摧残之后仍然有可以预期的美丽。
　　
　　 我常想，和过去决绝的这个女子，是否会最终找到真正的爱情，并实现“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梦想，单是这个想象就已经美丽无比了。
　　
　　（二）落花有情
　　
　　河南金谷涧，有一座金谷园，曾经，这里清溪萦回，水声潺潺，楼阁軒榭，高低错落，金谷水绕行其中，鸟鸣幽池，鹤渡荷塘，郦道元《水经注》谓其“清泉茂树，众果竹柏，药草蔽翳”。
　　
　　也许是每个园子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吧，像沈园里的悲恨纠缠，挥之不去，金谷园里也有另一番悲欢。
　　
　　西晋太康中，石崇为交趾采访使的时候，途经博白，惊闻绿珠美貌，以十斛真珠得到了绿珠，聘她为妾。绿珠，传说原姓梁，生在白州境内的双角山下，绝艳的姿容世所罕见。古时越地民俗以珠为上宝，生女称为珠娘，生男称作珠儿。绿珠的名字由此而来。
　　
　　石崇虽然不过是一地方官，却富可敌国，穷奢极欲，他身边的女人何止万千，如果仅凭着美貌，要想得宠也已经很难，更何况是宠爱逾绝？绿珠一定有他的卓绝之处，非寻常美貌女子。
　　
　　据《太平广记》记载：“女貌非常，而眉尤异，緑彩而鲜明，舒则长，蹙则圆如珠，故名曰绿珠。”眉实在是女子脸上非常生动的地方，每当读到女子画眉的文词，心里便会没来由地一片温柔。绿珠轻蹙眉尖，眉如圆珠，实在是不好想象，也许魏晋时期对于女子眉的审美情趣便在此吧，不像唐朝以后流行鸳鸯眉，小山眉，倒晕眉，《红楼梦》里林妹妹则是一弯似蹙非蹙罥烟眉，王熙凤则是两条柳叶吊稍眉。绿珠之眉是否也曾让石崇没来由地喜欢？
　　
　　这来自眉的温柔是一定不能长久的，绿珠擅吹长笛，还善舞《明君》，明君者，昭君也，因避司马昭之诲，而写作“明君”，《唐书 汉乐》载：“明君，汉曲也。汉人怜其远嫁，为作此歌。”石崇以此曲教之，而绿珠又自制新曲：“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昔为匣中玉，今为粪土尘。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屏。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词意婉转凄凉，别是一般清骨，于诗词歌赋上的造诣，是她取悦石崇最厉害的武器吧？石崇虽是中国奢侈史上之巨擘，中国贪污史上之领军，但是石崇在诗词歌赋、音律制曲上也是一大才子，当日之金谷园中，石崇和当时的名士左思、潘岳等二十四人曾结成诗社，号称“金谷二十四友”，如此风流倜傥，挥金如土，狂荡喧嚣之人，又怎么不让妙龄女子动心？而石崇之于绿珠，也是惜才羡艳吧！两个人也算是一场真爱恋。惺惺相惜，两心成悦。石崇专门为她盖了一座“崇绮楼”“极目南天”以慰乡思。可见对其用心良苦。
　　
　　然而，世间繁华瞬间事，石崇在朝廷里投靠的是贾谧，待后来贾谧被诛，石崇因为与贾谧同党被免官。当时赵王司马伦专权，依附于赵王伦的孙秀暗慕绿珠，石崇一被免职，他明目张胆地便派人向石崇索取绿珠。石崇勃然大怒：“绿珠是我所爱，那是做不到的。”坚持不给。孙秀大怒，劝赵王伦诛石崇。赵王伦于是派兵杀石崇。石崇对绿珠叹息说：“我现在因为你而获罪。”绿珠流泪说：“愿效死于君前。”绿珠突然坠楼而死，石崇想拉却来不及拉住。石崇被乱兵杀于东市。
　　
　　妙龄女子，如花容颜，转瞬间香消玉殒，不复舞尽纤姿，清曲弄笛，那一刻，石崇的心里是否也痛了，灰了，木了？
　　
　　其实，绿珠完全可以不死，难道凭她的冰雪聪明，会看不透，石崇对她的爱也是暂时的真心？他的身边美姬如云，多少的美貌女子翘首以待，等着取而代之，随着年龄的增加，她的优势会逐渐失去，当初的爱恋还能够在众多美色的诱惑面前一如既往？
　　
　　加之，石崇重财轻义，劫掠滥杀，投靠非人，为人也是非常之张狂，敢于王恺斗富就可见一斑，就算今天石崇没有得罪孙秀，那么多的冤仇，那么地自负，早晚也会得罪别的权贵，一样的没有善终。这次为她绿珠得罪孙秀只是让灾难提前了而已。
　　
　　为这样的一份情，为这样的一个人，值得这样毫不迟疑地赴死么？
　　
　　然而，再深想一下，这样的绿珠才是让我们读之盈泪的，感动伤怀的。绿珠之慷慨赴死无外乎两种可能。
　　
　　一是，在石崇的众美之中，石崇独惜她怜她，石崇是一个很不怜香惜玉之人，石崇每次请客饮酒，常让美人斟酒劝客。如果客人不喝酒，他就让侍卫把美人杀掉。一次丞相王导与大将军王敦一道去石崇家赴宴。王导向来不能喝酒，但怕石崇杀人，当美女行酒时只好勉强饮下。王敦却不买账，他原本倒是能喝酒，却硬拗着偏不喝。结果石崇斩了三个美人。仅为劝酒无果，就滥杀美人，根本就没有把美人当回事。更何况只对她真心相待。
　　
　　一个女人，一个独在异乡的女人，唯一能够倚仗的便是石崇随时都有可能转移消失的爱，而恰是石崇给了她这样的倚仗和真爱，仅凭着美貌的妾，得到一份真心的爱是多么的不容易，更何况石崇是用了心的。为酬此生的机遇，那点可贵的真心，死又何憾何悔？至少在她死之前，她没有见到石崇的移情别恋，那爱还在她的心中，有爱相伴，是否赴死的路本可以这样义无反顾？
　　
　　再者，虽然，石崇的结局是注定的，但她毕竟是直接的导火线，如果，她苟且偷生，她，一个善良刚烈的女子，能够抚平自己的良心的谴责么？石崇为她而死，她却无动于衷，那么此后的年年岁岁，是否都要承受这种煎熬？
　　
　　那么，与其说绿珠是为石崇而死，莫若说绿珠是为自己的真性情而死，宁为玉碎，也不愿容忍生命中有亏欠和苟且。
　　
　　《红楼梦》中，黛玉尝作《五美吟》吟绿珠：
　　
　　“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连林妹妹都认为，那一点真心的可贵，前缘的注定，值得同死来相慰寂寥的人生。
　　
　　600百年后，杜牧来到金谷园，那时候的金谷园已经是满目疮痍，物是人非，触目荒凉了，他提笔写下：“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木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没有人再去体味绿珠的凄凉愁苦，揣想她的性情的芳醇，她只是过往繁华的一个孤独的参照物，成了诗人笔下的落花，在破败的金谷园的东风里飘然委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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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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