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羊的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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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羊的讲述
　　
　　 想一想，记忆真像一把青草，一入水，就飘走了。
　　 其实，记忆也像巧克力的，一枚巧克力，“咕咚”入水，掉下去，化掉。化掉的东西有一种淡淡的味道，进入胃腔，让我铭记。我在饮水，一低头，仿佛看见我祖先的倒影。我甚至想起密西西比河来，想起一个扎猩红头巾的少女的样子，那应该是遥远的时代。而更远的时候，我祖先也许在幼发拉底河岸追随过摩西走进《圣经》故事里去。我是羊，我是绵软的动物，我的故事总有来历。
　　 我记得，当年，我的皮是给一位生产大队长做夹袄了。我的肉被一群下放的上海知青加入许多辣椒调味成火锅吃了。我的骨头在滚热的沸锅里被他们熬汤，鲜膻的气味让天上的飞鸟河里的鲜鱼纷纷投入沸锅。我的味道久久不散，从此这个村庄改名叫羊村。我死了，羊村有名了。我的一切都不在尘世，但我的味道在。人们想我就动动嘴唇，曾经的味道就会复活。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和我沟通，人的记忆和羊的记忆并没有区别。人们对我的记忆引发我对一枚巧克力的记忆。我因为它而死，我死了的记忆就停留在巧克力里。
　　 那一天，阳光格外灿烂，仿佛要把我的生命燃烧起来。我在桑的羊群里脱颖而出，我体内的能量正在积聚，我想把那只领头羊的威风压下去。要知道，羊在人的面前是绵软的，而公羊，年轻气盛的公羊在羊群内部则是桀骜的，我只有出众才能超群。
　　 我先是听到了情歌，一个男孩的声音：
　　
　　 哎，一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听到这里，我看见了一个穿泡泡纱花裙的女孩，她在对岸的河边跳橡皮筋。她唱：
　　
　　 一个毽子踢一踢
　　 马兰花开二十一
　　 二五六二五七
　　 二八二九三十一
　　 三五六三五七
　　 三八三九四十一
　　
　　 周扒皮好吃精
　　 半夜起来偷公鸡
　　 我们正在做游戏
　　 一把抓住周扒皮
　　 打！打！打！
　　
　　 和煦的春风吹过来，两岸田野的紫云英一齐开放。我知道，花儿是为女孩开的；接着，风儿悠悠地吹拂，我知道，风儿是为男孩吹的。我在低头吃草，但我忽然想做人，我觉得做人应该比做羊滋润，我隐约想起我的前世就是人，我与对岸的女孩似乎认识。她拴在银杏树的橡皮筋下有一本童话书，我应该就是从书里走出的某只羊，我“yangyang ”地唱歌，心情很滋润，就走出本，来到河边喝水。
　　
　　 我的小主人男孩桑应该被这个氛围深深感染，他把羊鞭子啪啪一甩也唱起了情歌：
　　??
　　 哎，二年今日此门左
　　??人面桃花红似火
　　??如若人面仍还在
　　??河水活活灌死我
　　
　　 我为我的小主人害羞，他唱的不好听，一点也不好听，我就笑了，眼泪把我模糊住，我就到河边去喝水，顺便也洗个脸。这时候，就在这时候，我看见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了东西，我一看就知道，那是吃的，是叫做巧克力的东西。不要以为我们羊都孤陋寡闻，我们是有来历的，我们的记忆在空间里某个地方呆着，那里很温暖，四周有水有青草，我们祖辈的灵魂就在那里安息，当我们要忘记什么或者有危难来临，我们祖先会发送神奇的密码来解密。此刻，我收到了讯息，我一定会吃那枚巧克力，我可能一吃就要死掉，被甜蜜致死；但我宁愿死掉也要吃，我所有同类因为怕死都拒绝尝试，我就要做那第一只的羊，被一种味道杀死，虽死犹荣。我可能要死了，那枚巧克力正在落水，它从女孩手中坠落，我以为我会一口接住。很惭愧，我四脚一滑，仰面跌到在水里，而我的主人桑，一头扑下水面，我以为他是救我，其实，不是，他在接住那枚巧克力。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天空中的太阳很高远，一枚黑色巧克力从高处坠落，入水，无声。然后，我漂浮到岸边，被杨村后来因为我而更名为羊村的知青，美美的吃了。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么多了。
　　
　　
　　 B：男孩桑的画外音
　　
　　 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唱情歌，我们唱情歌，就像羊要吃草，鸟要飞行一样，是自然的事情。这些情歌就像云朵落在水里一样自然就进入到我心里，我爷爷唱过，我父亲唱过，我哥哥唱过，我自然就会唱了。唱歌的时候要有好风好天，亮开嗓门，羊鞭一甩，我就是我的王。
　　
　　
　　? 哎，三年今日此门过
　　??人面麻花相对搓
　　??人面不知何处去
　　??麻花依旧下油锅
　　??
　　 哎，四年今日此门出
　　??人面不见花已落
　　??人面飘飘何所去
　　??花自飘零水自流
　　
　　 许多年过去了，这首情歌在我耳边回响。在校园、在梦境、在IT的职场上，歌声围绕我经久不衰。我把那个画面做成了一则广告，在某某TV播放。我想找到河对岸的女孩。汽车带她走了，她说她要回上海。我现在就在上海，最豪华的街道都有我创意的巧克力广告，我天天都能看见，不知道女孩能否看见。如果看见，她会以怎样的方式告诉我。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但她一直都在我心底。
　　??
　　
　　 C：女孩青的独白
　　
　　 想一想，记忆真像夜来香，轻轻一嗅，就能走进内部。我似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一些模糊的东西，我投入下去，就像一粒石子落入水花。
　　 等一下，那个镜头会显现，我记忆里的男孩桑的出水镜头，他在空中接住巧克力，如一个扑面的蒙太奇镜头。男孩桑像巧克力从水中一跃而出，画面粘稠。女子走在大街上猛然看到这则某某TV播放的巧克力广告，她想哭。很久了，7岁的时候，她就预谋要牢记它，就是等待此刻再度重逢。有时候，一些东西真的是早就发生过，我们感动，是为重逢感动。
　　 “男孩桑像一枚巧克力从水中一跃而出……”这是发生在她记忆里的真实，还是以后追加的记忆敷设，并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每当这个画面一出现，女子眼前所有的景物瞬间销蚀。只有一枚巧克力，一枚栗色的巧克力从空中坠落，她看见它坠落的速度和品质。坠落，优雅而舒缓，以一种固有的方式，对既定的方向心无旁骛地投入。在坠落之前，它就选准了归宿，通过对方向的挺进，它一路欢歌，轻灵入水。一个坠落的姿势在空中、在时光中、在记忆中一直坠落。在巧克力落水之前，女子处于思维空缺，在这之中，她思维和过程一起下沉。她记得这个姿势，然后定格，巧克力被静止，静止在落水之前的一个时态动词中。以此为界面，之前，是关于巧克力的故事；而之后，是关于男孩桑的故事。事实上，正是这样，男孩桑从水中一跃而起，像一条鱼接住了坠落物，没入水中不见踪影。待涟漪平静，水中倒影着一个愕然的女孩，她久久凝视着舒展开的包裹过酒心巧克力的空糖果纸，头脑一片空白，而这片腾出的空白位置被以后不断的追想所覆盖。
　　
　　 巧克力坠落的走势决定着故事发展方向，上海知青送给她的生平第一枚巧克力没有吃下但被终生追忆。
　　 在这之后，女子不知道把故事伸展到何方。把男孩桑作为一个电影画面锲入童年时光是她一生痴迷的抒情创意，这个假想一旦种植在想象的土壤上，她看到真实的事实就以疯狂的长势让怀想繁衍成一片茂密丛林。在灯光聚焦处，音乐响起时，有一个与想象形象相仿的女孩，在一条河边的银杏树下跳橡皮筋。她唱：天上星，亮晶晶/我站大桥忘北京/北京有个天安门/MZD是我们大救星。唱到“大救星”她就站住了，她仰望天空，相信MZD正在天空上俯视人间苍茫，天安门城楼是用水晶糖果做成的。她把这话告诉了牧羊男孩桑，桑绝对相信。牧羊男孩桑，自从在水中吞下了那枚巧克力，他就感觉自己不同凡响起来，他要与城市接近，向女孩靠拢，他对从下放知青口中传来的北京、上海这样的地方充满神往。对面山冈上牧养少年一高兴，就会手甩响鞭，在空中啪啪啪三响，很响亮地唱起江南情歌：
　　
　　 哎---------
　　???? 妹妹你像那桃子形呀
　　???? 一边红来一边青
　　???? 桃肉好似妹的肉
　　???? 桃骨好似妹的心
　　???? 妹的心中有别人
　　????
　　 哎--------
　　???? 妹妹你好比那萝卜形呀
　　???? 上青下白疼坏人
　　???? 把妹挑到集上卖
　　???? 上除叶子下除根
　　???? 除了两头卖中心
　　????
　　
　　 哎--------
　　???? 妹妹你好比那豆芽形呀
　　???? 清清白白爱煞人
　　???? 把妹请轻轻钩起来
　　???? 四两半斤任郎称
　　???? 把妹称得碎纷纷
　　????
　　 在歌声中，岸边的女孩渐渐长大，在歌声中水中的男孩渐渐长大。
　　 有一次，女孩对男孩说，我要走了，回城了，男孩问，是回上海吗，那，我就划船去。
　　 此刻，在上海一某大街上行走的女子青，抬头看见了大屏幕电视里的广告画面，眼睛潮湿，无法挪步。而就在她伫立的这幢大楼的最高层，当年的男孩桑正在创意新一则广告：标题是： 一枚巧克力，“咕咚”入水！（3133字）
　　
　　 2007-4-14-8：30
　　
　　
　　


转自： http://www.manyrose.com

三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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