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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哑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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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13 15: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哑泉


??泉在村庄的底部。而村庄在山的底部。这些起起伏伏的山与山之间的缝隙中,有多少生命葳蕤延绵,我们无法用肉眼一一识别。但记忆却会详尽地把一些当时漫不经心的瞬间无限地扩大,让逐渐远离了原先轨道的我们,遁着它来的方向一点点倒着走回去。
  
    关于泉的记忆,来自一条名叫“泉”的沟内。
    沟内乱石嶙峋,在满山满坡茂盛的草的衬托下,贫瘠而卑贱。
    泉,就在沟口,方形口,大而阔,深约两米,清澈见底。夏天,泉是满的,不需要借助绳索扁担之类的东西做辅助,只要探下身体,大大的水桶,若瓢一般就舀起清粼粼的水来。
    村里的哑巴,是个英俊的小伙,我们常去逗他,他也愿意跟我们这些小孩子玩耍。他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写下他的名字,我们依旧会此起彼伏高声地喊他“哑巴”。他的脸上,会有难过的表情,不过也是瞬间,他又咿咿呀呀地比划起来。有天,他将扁担搭在井口,雄疚疚挽起袖子,他比划着,说要像走钢丝那样,从这条扁担上走过去。许多人都从高高的坡上跑下来,观看这一幕精彩。哑巴因为兴奋,涨红了脸。我想他是很心慌的,但面上依旧要保持从容的姿态。这一走,可想而知。当哑巴湿漉漉地从泉里爬上来的时候,整条沟,都回荡着震耳欲聋的笑声,在笑声中,哑巴被他母亲拉回了家。
    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想村里许多的人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像泉,村子里世代相传都在这里取水用水,却忘了给它一个好听的名字。
    或许,我们生活中来来往往的东西太多了,被忽略和被遗忘就是一口泉的宿命。
    但我想起泉的时候,就会想起哑巴坐在泉边,等着担水的人,从高高的坡上下来。因为坡太陡,下来的人,常常不自觉地跑将起来,这样,空桶便发出一些轻佻的声响。哑巴看到来人,会激动地站起来,替他打满水,放上浮漂,咿咿呀呀送你走,好象,这眼泉,是他的家一般。
  
    秋天的沟里,水突然欢畅起来,好象一夜之间那些石头就被一些温柔的水所覆盖,所同化,温情脉脉。当生命激活生命的时候,世界马上换了新颜。更多的人,会来到这条沟,洗衣或者打草。洗衣的人是顺便来担水的,担水的人,顺便提了篮子打猪草。当然,除了哑巴,谁都不敢单独走进这弯曲的沟里。沟里出没的动物,让我们这些小孩轻易地吓倒在高高的梁上。我们站在高梁上的风里,看着那些长相相似的动物们在沟里喝水,觅食,凶狠地注视,然后飞也似地跑回家,躲在门口,惊恐万分。
    下雨的午后,我们会在哑巴的注目中扳石板。这些薄薄的石板,用锯条锯成小条,可以当石笔用。我们的兜里,装了满满的石头,满足和自豪,写遍每一村肌肤。当然,石头难免会把口袋撑破,这样,谁又被母亲用笤帚追赶着敲打也是必须的。但那些哭喊,多半是恐吓,没有谁,会真正地用心哭过。有伙伴伸出长长的舌头,狗一般将石板上的字擦的一干二净,石板上,便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但所有的人,乐此不疲。
    茂盛的草上,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像一朵朵七彩的花,突然使整条沟灿烂起来,泉里的水,安静而服帖,哑巴张着嘴在笑,没有声音。
  
    如今,我想起那个沟,想起那眼泉,想起哑巴的时候,都是无声的画面,它们是惬意的,可爱的,却因为表达方式的不同而常常使人忽略它们的感受。
  
    我想,泉在冬天的模样,是无比悲惨的。整条沟,都灰蒙蒙的,连那些出没无常的动物们的身体,也跟沟的颜色接近,让人轻易地忘记它们的存在。
    年轻的哑巴依旧将手套在衣袖里,站在结满了厚厚的冰层的泉边,笑眯眯地迎接着从坡上跑下来的人。有人会呵斥哑巴,让他滚远点,是不是又想掉下去。哑巴憨憨地笑着,站的远点,看那个人无比潇洒地从厚厚的冰中间提出水来,扬长而去。冬天哑巴服务的对象多半是妇女。没有男人的家里,妇女才会扎着蓝头巾在寒冷的冬天去挑水,她的孩子们尚小,公婆已老,她一个人担当了一个家的重担,还担任着流言蜚语,嘻笑漫骂,在她们,可能更愿意与哑巴接近,因为他从来就不会取笑她们,也不会用言语侮辱她们,她们在他面前,跟他是平等的。有时候,哑巴会挑了她们的水,送她们上坡,她们跟哑巴都微笑着,在冬天彻骨的风里。
    深深的沟底,在下午,饿狼会嚎叫起来。动物们的残骸零乱地萎缩在那些石头的缝隙当中。也有鲜艳的布包,在沟底忽隐忽现。没有人,会走到石头中间,去探望那些让人可疑的东西,大家心照不宣地别过脸去,为许多的生命从来处就开始消失而面无表情。有一天,村里的狗们或许会将那些布包掀翻,但里面已经空无一物。生命的消失,是很短暂的事。这是我在幼年,就开始懂得了的。
    远处的炊烟,正袅袅升起。
    我们幼小的生命躲在逼仄的玻璃窗后面,观望着这世界上的每一种生命,而无法感知生命与生命之间的默契和相应。
  
     在我离开村庄的那些日子,关于泉的记忆嘎然而止。泉边,一直在等待的哑巴,他的命运也悬而未决。某天黄昏,我站在窗前,想起一句诗。诗里说,你是铁一般黑暗的泪光,你是一滴痛苦的星汁。而我,我是逐渐模糊的,盲目无益的霞光下的村庄。
    在庞大而任性的命运面前,我们谁不是,渐渐模糊,哑口无言。
  


转自: http://www.ic37.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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