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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父亲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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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 11: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父亲种地
     树平
  
   父亲改行烤酒已有十多年。我进城后,每次回老家,父亲不是在喂猪和铲猪屎,就是背猪屎去地里。父亲的脚骨折落下残疾至今,每次看到他背东西我都让他停下我去背,他却说一只两箩,我换好衣服他就背好了,再说他也好久没去地里了,将就去田间地头看看。
  
   改行后,父亲去田地间的时间少了,几乎成天待在酒坊。他说我们家的菜园搬到村场上来了,买一次就够吃一星期,还可以专拣好的呢。有时我想去田地里看看庄稼,他说你去搞哪样,又不晓得洒多少肥料,来招呼酒坊,我去。父亲一般只去离家近的田地,往往不到一小时就回来了,到家后告诉母亲说哪块田的秧苗或麦子该洒肥料了,哪块田里的杂草太多,叫二弟有空买点除草剂试试。继而又说管他呢,有多少收多少吧。
  
   我知道父亲故意说得轻松,他心里其实一直放不下庄稼。爷爷过世得早,父亲十四岁就开始学种地,犁牛打耙等田地间的活路,父亲无一不精。村里的庄稼好手不少,但不论比父亲年长年幼的,只要一提及父亲种地的本领,无一不称赞有加。父亲并不在意,与人交流很少说打田种庄稼的事,而是讲些生活中的趣闻秩事,或者吹《说唐》,谈三国人物,评岳飞的性格。
  
   家里还养牛的那些年,父亲总是鼓励我们把牛养成全村最壮的。那些年他和母亲做面条,一有空他就背上背架带我们兄妹上山割草(至今我还记得家乡一带哪个坡上的草最好,哪个坡上的草最养牛)。父亲什么都割,一背一百五六十斤的草,一半是草,一半是灌木树叶。父亲说灌木树叶变成的牛粪比谷草还好。所以,放学后我们割回的草总是草和树叶参半,而我们家喂养的牛,也学会了吃一些树叶,且总比其他人家喂养的牛壮实有力。
  
   那些年每到春耕时节,父亲就让我们帮母亲做面条,他每天早上赶着牛去帮其他人家打田或犁地,一天能挣二十到二十五元。春耕那一两个月的收入,几乎能抵他做半年面条的收入。我们也因此能换一套新衣,买一些新的学习用具。每天晚上父亲回来时,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我们照顾好牛。他说其他人家拌的牛料太粗,包谷壳都没切过,牛吃得直淌眼泪。父亲最见不得别人待牛不好,虽然拿了工价回来,他对虐待牛的那一家人从此没了好感。后来烤酒之后,对当年虐待过牛的那一户人家也没什么好脸色。当我明白牛是庄稼的命根子时,父亲已经很少下田了。不过,村人中谁要请他帮忙去集市上买一头耕牛,他一定很乐意。也因为爱牛,父亲为了隔开两头打架的水牛,被水牛撬下一条两丈多高的地埂,落下了左脚的终生残疾。说起他隔开斗牛的往事,他总是津津乐道,庆幸那两头牛没在他的看管下受伤。
  
   除了对牛好,父亲对犁耙锄头等工具的选择也很讲究。他常告诉我们,新锄头要多挖,锄口挖亮后是一把锄头最好用的时间,这时挖地就要小心一些,免得锄头口碰上石头,缺了口子,一把锄头也就差不多废弃了。一把好锄头在手,一天能多栽两分地的包谷。后来一实践,才晓得父亲讲的道理在农村都通用。而家里也经常备有几把锄头,父亲叮嘱我们,会用的人借,就借给人家好用的那把。不会用的或小小人借,就拿新锄头借人家。每当家里买回新锄头,父母就带我上山开荒了。从小学到初中,我陪父母开出的荒地少说也有三亩。当时父亲正值壮年,他一担一担地挑粪水,将我们家所有的地都种上了包谷。那些年头父亲很少用肥料,薅包谷都用的农家肥。每年收包谷,我们家的地虽然少,但我每背一回包谷从村里走过,村人就夸奖父亲一回,说大家都在种地啊,我父亲种的包谷为什么就比他们家的个大呢。剥包谷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通常剥得一屋子的笑声。
  
   父亲并不要求我学他种地,不管农活多忙多累,只要我和弟妹们放学回家就写作业,或者看书,他就很少喊我们帮忙。有时母亲做累了,吃晚饭时要求我们放学去田地间后帮帮她和父亲,父亲就责备母亲,说读书和种庄稼一样重要,读好书比种庄稼还重要,母亲做不动了他一个人做,但不准母亲勉强我们下地。父亲要求越是严格,我们做作业的时间也越快,下地帮他和母亲的时间也越多。我和二弟就是在读书期间学会犁地和打田的。但我或二弟犁过的地和打过的田,父亲总要重新来一次。有时还叫我们为他牵牛,告诉我们打秧田和打白田的区别,告诉我们犁头要犁多深才合适,搅田埂要如何搅田才不会漏水。也是在跟着父亲学种地种田的时候,他口里的农谚就一条接着一条。比方“芒种打田不坐水”,直到当老师后才知道,父亲是在教我们惜时。
  
   我读初二那年,父亲开出的一块荒地被人家占了,母亲和那家人理论了好多次,次次回家一说结果都被父亲骂。父亲从此不再开荒,也不再学石匠,而是开始经营面条生意了。我们家田地少,不够他种,他说世上只有商人才富得快,他很快就把面条生意做活了,一村做面条的人都恨他,害他抢了他们的生意。后来父亲烤酒,也犯了相同的毛病,不过他烤的酒从未背上街过,打酒的人还经常站队,或提前预订。
  
    然而不管从事什么行业,每到春耕夏收和秋收秋种时节,他就会放下正在从事的行业,亲自到田地间去劳作几天。如今他体力已不如前,家中的农活大都花钱请人帮忙了,但他也会干上一两天。帮忙的人到田地间时,他往往已经干了一小时或半小时。
  
    回家陪父亲说起当年开荒或在荒地上种树的往事,父亲通常只淡淡的笑笑,仍然只关心我们的身体和生活,说经济上有什么困难给他讲一声,他还能多少给我们一点支持。我们劝他要烤酒就专心烤酒,别再下地了,他说去田地间走走空气新鲜,人都要有精神得多。
  
    平日里,父亲不再说打田犁地一类的事了。但在每年请人打田时,他就不厌其烦地告诉那人,哪块田里的石头多,哪条田埂水一泡就容易垮塌,哪一块田犁尺把深才可以,哪一块田犁五六寸深就行了。家里请的人往往是街坊亲,通常都称父亲老人,吃饭时一边夸父亲记性好一边向父亲敬酒,已经戒酒的父亲不觉又陪那人喝一口。
  
    我们都主张将田地转包或者送其他人家种,但父亲不答应。他宁愿年年花钱请人种,也不愿让田地荒芜了。村里五六年前还有人专门有人转包别人家的土地种,去年以来就没有了,就是你诚心送人种也没谁家要了。家乡的田坝是全县都有名的丰产田坝,粮食产量却一年不如一年。每年收种时节,我经常回家帮忙。田地间,如我一样的年轻人很难看到,只有年龄和父亲相似或年长父亲十岁左右的老人们在劳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如果在打谷子的秋季,背一包谷子,要歇七八口气才能到家。以往一两天就可以打完的谷子,两老往往要干上两个星期或更多时间。没日没夜地干,那最少也得一个星期。天气不好的年分,田里的谷子枯黄了,倒在地上,收谷子的老人们一遇到就长吁短叹,那一年就会持续个把月才收完一季谷子。收完谷子接着栽种麦子,谁家都把麦子撒在田里,也不管长势如何,任麦子自生自灭。地呢,种不了了,就丢荒,都变成了放牛坡,只有在来年栽包谷时,才花钱左请右请,请一个多少有点亲戚关系的人细心地帮犁一犁,让泥变得松软些……这些情况,在父亲面前,从未发生过。父亲说除非他不能行动了,否则我们家所有的田地就绝不会丢荒。
  
    我和弟妹们都知道劝不了父亲,所以只要单位放假,而又正值农忙时节,我就会回家帮帮忙。父亲也不说什么,不管我们做多做少,他仍如以往,出工总是抢先。也不管我们如何劝他别背重的东西了,他仍然要坚持背一两次谷子或麦子。因此每次下地收工回家,父亲几乎路都走不动了,他带了残疾的左脚几乎是一步一挨拖着到家的。
  
    我知道父亲总有一天终究会下不了地的,而那一天也在慢慢到来。除了离家远的三弟,我、二弟和小弟总是一有空就主动下地干活,对父亲软磨硬泡,强迫他坐在家里。但无论什么办法也无济于事,父亲就算不背不挑,我们下地后他总会赶后去,叮嘱我们不要太卖力,一天做不完,做两天;两天做不完,做三天。这哪里是当年一个人三天就把田地里的麦子收完并栽好包谷的父亲啊。
  
    是的,现在,父亲很少下地干活了,不下地他就说有关种地的事。农忙时节又到时,父亲也成天在他的小酒坊里,一有人来打酒,只要见那人年龄在四十以上,他就陪那人说种地。不管那人是否熟人,喜不喜欢听,种地认不认真,他都会为那人倒上一杯茶,说这几年的牛价大着呐,一头牛三四千了,当年我们喂十头牛还不抵如今喂一头。那人也许对牛价并不在行,父亲就又自嘲地笑了笑,转开话题,又说烤酒。当那人走后,父亲就会走出小酒坊,趁酒坊中活儿少的时候,抬出小板凳,坐在酒坊门前的沟坎上裹一袋叶子烟。
  
    烟点燃后,父亲只顾巴达巴达的吸,两眼直望着田坝。那时,我们的田坝里,可能正在打田,可能正在收割,也可能麦子油菜相间,比着长势;还可能正在栽秧,又或许是,秧苗已经封住了田坝。父亲看得专心,直到下一个打酒的人喊他,他才回过神来。一看烟杆,叶子烟已经熄了,而他也许还在不停地巴达巴达着。我的父亲,在招呼那个新来的顾客时,他一定只是嘿嘿地笑了两声。
  
  


转自: http://www.manyros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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