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根的漂泊

haola-ic

??有根的漂泊
　　
　　对于漂泊的向往，源于一个乡村少年寂寞的阅读。是乡村五月的风，掠过那些空旷的原野，掠过那些无声地舞蹈着的麦田，来到他家的后院，为他翻开了书页。在整个夏天，少年把蝴蝶和蜻蜓的舞蹈放在一边，把青蛙和鸣蝉的嬉闹放在一边，在浓重的柳荫的覆盖下，静静地读着一本书。这本书是艾芜的《南行记》。
　　
　　寂寞的少年，小小的心灵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狂欢。尽管书里描述的外面的世界并不美好，但是那些苦难，那些历险，那些陌生的事物，都被作家涂抹上了一层浪漫而神奇的色彩。他以一颗温柔敏感甚至还有几分胆怯的心灵渴慕起了远方。
　　
　　少年被时代裹胁着读书分配，结婚生子，吃喝玩乐。在不经意间，少年变成了青年，变成了中年。那个梦想还是一直伴随他，成了他的器官，他的呼吸，他的念想与疼痛。
　　
　　他在体制内生存。安全，舒适，但是却被囚禁得紧。“走吧，心敲着暮色的鼓。”“走吧，公牛决定到西班牙去。”他利用长假，默念着他喜欢的诗句，到处旅游。不过他感觉自己只是去与那些梦中的城市和山水打了个照面，匆匆忙忙的，来不及寒暄几句，就得作别。他找不到漂泊的感觉。
　　
　　在年过不惑以后，有一天，他突然辞去公职，只身南下，当了打工者。朋友们劝他：“去不得啊！”理由千千万万，就是没有触及到他的愿景。朋友们不知道，他感到自己行将老去，再不出去，可能一辈子都尝不到漂泊的滋味了。
　　
　　不过这一次，他很快尝到了这滋味。
　　
　　这滋味其实是不可轻尝的，等到尝过了，他才知道太难以下咽。漂泊的滋味其实就是寂寞和孤独的滋味，就是乡愁的滋味。这滋味涌上心头的时候，往往是猝不及防的。第一次出门，他带了太过复杂的行李以及太过简单的心情。他在洗衣的时候，做饭的时候，在出门上班的时候，在超市购物的时候，总是要想起在家里的那些仿佛已经遗失了的时光。那些时光仿佛是被风吹走的落叶和云彩，可望而不可及了。那是一种酸酸涩涩的回忆，是一种心无寄托的苦楚。那些当初看来很庸常的时光，现在回忆起来有多么温馨啊。而在一个一个独自相守的夜晚，他在这座别人的城市里游荡，看那些陌生的人流和灯光，最后总是越过高楼，望向夜空。他想起清人的诗句：“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他奇怪，为什么在千里之外的异乡，看星月反而如此亲切？是不是那故乡的明月和星群跟着他流浪的脚步，一路在低低地看视着他？是啊，在这里，唯有星月是熟识的，那实际上就成了他的故乡，他的亲人。他在漂泊中还经历了许多的惊惶和凄苦。他的方向感特差，总是迷路，常常走着走着就不知身在何处了，到处都是高楼的森林，他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地找到归途。而那些汽车则很生猛地开过来，就像是一群群缺乏人性的很凶恶的豺狼虎豹。这种时候，一种怯生的感觉袭来，会迅速的弥漫在他的心海。他仿佛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他听到了自己生命凄凉的回声。
　　
　　他的心很柔软，承受不了如许的重。
　　
　　在这座著名的移民城市，到处都是惯于漂泊的人们。他很惊讶，那些人的目光怎么一点都不飘忽，怎么没有一点忧伤？独独他一个人凄婉迷茫，苦情难诉？
　　
　　同是漂泊，原来是有不同的。那些人早早就出来了，他们已经以漂泊为常态，他们在漂泊中找到了归宿。他们就像地球在宇宙里漂泊，像云彩在天空漂泊，像浮萍在水面漂泊，像蒲公英在低空漂泊。地球、云彩、浮萍、蒲公英都是没有根的，他们也没有了根。他们的根须，要么是没有扎进泥土，要么是自己咬断了。所以他们才那么自由自在，快乐轻松。而他，他在家乡生活了四十多年，他的根已经很深很深地扎在了故乡，他是有根的，他的漂泊是有根的漂泊。这根很结实地牵扯着他的心灵，每走一步，都会颤抖、酸涩和疼痛。他的根是咬不断的，因为太粗壮,而且那里面有他的经脉；他的根是拔不出的，那会带出很多的泥土和血肉。他其实只是他的故乡放飞的一只风筝，无论飞得多高多远，都摆脱不了故土的纠缠。
　　
　　但是他还得继续漂泊下去。漂泊，是对常规的现实生存的一种厌倦和否定，是对精神故乡的寻觅、探索和缔造。他的漂泊伴随苦难，但是苦难也孕育着希望。那才是艾芜似的漂泊。当有一天，他带着一脸的沧桑，带着满身的疲惫，穿过千里暮色，一肩风月地回到故乡，也许，他已老迈，他已获得了和平与宁静。
　　


转自： http://www.21pw.com

hills1979

在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