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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卫大头——小学同学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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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4 20: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卫大头——小学同学之九


??卫大头
  文/苏北
  卫大头姓章,名卫。何以不叫章大头,反叫了卫大头?不得而知。孩子的事,怎么能说得清楚?
  卫大头的头确实是大,并不冤屈。那头有一个中等的西瓜大。有人打比方,说他头像芭斗,那胡扯,没有那么大。我们小时候喜欢说,大头,大头,下雨不愁;别人有伞,你有大头。这话也不确切。有一回下雨,我见卫大头在雨中跑,身上也淋得跟落汤鸡。靠头还是不行,还是要靠伞。汪曾祺先生曾写过一个人物:皮凤三。是个大头。汪先生说,“像个倒扣的鸭梨”。卫大头的头,不像。他的头,像一个大大的东南西北的“西”。是个西字形的大头。他的头,是“坐”在肩膀上的。
  卫大头家在我家的左手,紧挨着我家的山墙。一个四合院,黑色的地砖,边上没人走,长着厚厚的青苔。他家院子里种着一颗葡萄树,盖了半个院子。院子里更暗了。夏天的时候,葡萄叶子长疯了。一个头,袅袅地窜,缠在架子上,爬得到处都是,绿生生的,非常旺,之后就结了籽。一嘟噜一嘟噜,硬疙瘩。再过过,就变紫了,透明了。卫大头的奶奶就剪下来。一串一串的,用碗送到我们邻居各家,每家一碗。卫奶奶送的时候,都是晚饭的时候,我们每家在院子里喝绿豆稀粥。卫奶奶来了。她小脚,走得翘翘的。我见一个翘翘的老太太,知道卫奶奶来了。卫奶奶每年来一次,送葡萄。
  章家是地主。在那个年月,地主是没有发言权的。卫奶奶就是地主婆子。我们看电影,地主婆子都很恶,拿针戳丫环。可卫奶奶并不恶,相反,还挺善。长得白白净净,人说话慢声细语。卫爹爹常年不声不响。有时街道上叫去,斗争一会,道具一样,用一下,便又回来了。
  因此章家周年没有声音。卫大头受家庭影响,也没有声音。他也许知道一点自己的身份,并不乱说乱动。可是小孩子,还是需要伙伴,我们玩,他就跟住我们玩。我们夏天游泳,在北塔河,在二级站。他也去。我们在水里跳,笑。他也在水里跳,笑。有的时候,有同学见他也笑,就走过去。拍拍他的大头,说,不许笑。卫大头立马不吱声,不笑了。有时收得急,笑硬在脸上,肌肉抖抖的,挺可笑。有一回,我们游过泳,没事,在二级站的大堤上“斗斗鸡”玩。玩了会,不知谁说,不好玩,我们玩“斗地主”吧!斗地主得有人装地主。大家说,卫大头,你装地主。卫大头刚才始还不肯。一个劲大的同学说,就你!一副不容分说的样子。卫大头看不行了,只有装地主。他站在中间,把头低着。劲大的同学第一个挥拳:“打倒小地主卫大头!”我们跟在后面,也高呼:“打倒小地主卫大头!”斗了一会,那个劲大的同学说,卫大头,你要自己喊。于是卫大头小声喊:“打倒小地主卫大头!”劲大同学说,不行,要大声!卫大头又稍大声喊:“打倒小地主卫大头!”喊完大家都不吱声。卫大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大堤上回荡。声音一波一波的,有点变形。他忍不住“卟哧”一下笑了。这时有个同学说,不许笑!你个小地主!还笑!说着上去一拳,打在卫大头身上。其余的人趁机,也上去一顿乱拳。打得卫大头抱住头。不知谁下手狠,一拳打在了卫大头的眼角上,把眼角打出血了。卫大头哭了。他哭得很伤心。他是真疼了,否则他不会这么哭。
  这样一来,有一段时间,卫大头不跟我们玩了。有一天中午,我和邹保华在堂子巷闲逛,见卫大头一个人用一个瓷片在墙上画。邹保华眼尖,他走上去,大喝一声:卫大头,你写反标!卫大头猛一吓。人一惊,似缩小了一半,他抬起头,犟嘴说,没!我没!邹保华说,那你干什么?卫大头说,我画一个伢子!我画伢子!邹保华走去细瞅,是一个伢子。挺丑的一个伢子。邹保华说,是谁?你说,你画的是谁?卫大头说,没!没画谁!瞎画的……邹保华一看没辙了,就乱扯,说,你画我?你敢画我?上来就给卫大头一个大冲头(头上一巴掌),卫大头一躲,正好打在脸上,脸上被划了一个血口子。
  挨了一下,卫大头不再吱声。我走过去,凑在墙上看看,息事宁人说,不像!邹保华也明知不像,于是自己下台。有一点点像。敢画我?找死了,你?
  卫大头贴在墙边,脸上有泪,可是他并不哭。
  我说,走,不哭了。我们游泳去吧?
  卫大头并不动,撇着嘴。嘴一瘪一瘪的。
  邹保华说,走走走。一起去?好不好?
  卫大头还是不动。
  邹保华说,不去拉倒,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说着,拽住我走了。
  我们来到二级站,那里正在机器翻水,水波哗哗的,许多孩子在水波里翻着,笑声,叫声,快乐极了。那胆大的,爬到机埂上往水里跳,机埂有七八米高,一头栽下去,水“逼”的一声,人就不见了,之后半天,才在很远的地方冒出来。游到岸边,爬上来,又去栽。
  邹保华脱了汗衫,飞跑过去,挤开一人,就往水里栽。他水性好,栽下去好长时间不见,之后冒上来,已在很远的地方。我脱了汗衫,跳到翻水的地方,借着水波,在水里玩,一会下去,一会上来,快乐极了。
  我玩了一会,抬头坐上岸边,远处一看,卫大头踽踽地走过来了。我见他一个人,炎热地夏天,太阳暴晒着,一个少年,大大的头,他的脸上,有点忧郁。这样看过去,是够让人伤心的。于是我说,卫大头,过来,我们一起玩。卫大头笑了一下,就脱了汗衫到水波了。不一会,卫大头笑了。他笑的很开心,嘎嘎的,他用水花打我,我也用水花打他,水中笑着,叫着。又有别的孩子来打,一片乱,水花乱溅,一片灿烂的脸。
  打了一会,不知谁起的头,说,跳水去!说着跑走了几个,我也想去,可是我胆小,跟了几步,又回来了。卫大头也转身上岸,他也去跳水去了。
  几个孩子乱推着,跑去机埂上,我听到“逼”地一声,跳下去一个,之后“逼”“逼”“逼”,下去几个。卫大头不知怎么下去的,他下去之后,再也没有上来。刚开始并没有人知道。过了好长时间,一个孩子说,卫大头下去了,到现在没上来。于是大家紧张了起来,有人就喊:不得了啦!有人淹死啦!有人淹死啦!
  可是在这样的夏天,在这样的机埂上,除了这些孩子,还会有什么人呢?于是孩子们慌张了起来,他们四散跑开,拼命喊:不得啦!有人淹死啦!
  终于将人喊了来。有孩子指着,那个大人脱了衣服,一个猛子下去,在水里,半天,忽然一头上来,什么也没有摸到;他又下去,半天;又上来,手还是空的。那人上来,问:是真的么?有人说,是真的,卫大头,卫大头,我亲眼看到他栽下去的。
  机埂上人越围越多,人们七嘴八舌,有人说,找水上的。他们会潜水。有人飞跑走了。那个男人又下水,一个猛子接一个猛子;不一会,水上的人来了,他穿着紧身的衣服,他在有孩子指的地方,模仿着样子,一跳,一头栽了下去。半天,不见人影,好一会,他“呼啦”一下上来了,他的手里牵着一个人,大家一看,是卫大头。岸上发出一片惊叫声。那个水手将卫大头扛在背上,扛上了机埂上。那人爬下按胸,又是一番人工呼吸,可是不行了,不行了,时间太长了。卫大头睡在那里,一点不怕人。我凑过去,细细地看了一眼。他像是睡着了,大大的脑袋垂着。他不吱声,他再也不吱声了。
  那个水手说,他头太大了,正好一下子卡在了石头缝里。他动不了了,还不憋死。我费了半天劲才拔出了他的头。
  我们都呆了。
  之后许多时候,我们不敢到二级站去游泳,甚至我们的家人不让我们去游泳了。可是父母根本管不住我们。我们不去二级站,可是我们去白塔河。孩子们依然在水中打、闹,嬉笑着,水声,叫声嚷……一个夏天。这些孩子的夏天。
  可是我们再也见不到卫大头了。
  卫大头死了。章家草草地处理。听不到章家的哭声。
  章家死了孙子,可章家并不悲切,还是静悄悄的。章家人不声不响。周年不声不响。
  夏天,卫奶奶依然给每家送葡萄。每家一碗,可那天黄昏晚饭时,卫奶奶来送葡萄。我见到卫奶奶,她不白白净净的了。她的脸上很黄。她老多了。
  2007年1月11日写于乱书屋
  (3000字)
  


转自: http://www.ic37.info http://xlddz.ic37.com/contact.asp
六安论坛
发表于 2008-11-24 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不错,我看了,感人
六安论坛
发表于 2008-11-26 08:1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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