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从春天出发的马车
??从春天出发的马车(修改版)
(散文)云中飞鸿
天气突然转暖了,春天如一个艳俗的女子,开放在季节的门口。一驾马车从春天出发,从家园出发,去山里赶春。磕磕绊绊的山路,曲折成马车的轨迹,和日子一起曲折蜿蜒。经历了过多的喧嚣,宁静也许是最佳的选择。梭罗是这样做的,他把整个春天都盛在了小木屋。
我一直以为,春天过于喧嚣、过于躁动、过于热烈了,如热恋中的情人,但在这山野,春天才开始拘谨地探出了头:积雪逐渐消融,许多生灵开始蠕动,生命呈现出复苏的迹象。一切都过于宁静而空旷,让走在春天的我无所适从。马车的去向是我少年时的梦想。一个对前途充满幻想的少年,在春天总抱有极大的渴盼。山间的行人很少,偶尔有过往的车辆,也行色匆匆且小心翼翼。我要去的是厚镇子,是山里的一个古镇。镇子住着我父亲的一个远房亲戚,我去那里寻找我的梦想:采山药。我要上学了,为了攒足学费,父亲答应我去厚镇子的亲戚家采山药。开春的时候,我就坐了从村子出发的马车上路了。父亲交给我一个竹编筐蓝,表情严肃得如交给了我一生的嘱托;母亲用手绢包了鸡蛋,是让我带给亲戚的见面礼,表情含蓄而带有无从有过的忧伤。
??躺在春天的怀抱里,我如一柄利器,不经意间难免刺伤她的心事。但春天总喜欢这样肆无忌惮,总喜欢妖艳款款。开满鲜花的春天,热烈而狂躁。我知道,任何一季的花期不会太长,和街头掠过的一阵风四散而去。流行的东西,起先往往会被大家狂热的追随,狂热的迷恋。不过,流行的总是暂时的,跟开放在墙头的蝴蝶花一样。我几乎熟悉我身边的一切物事,但后院开放的那些野花,几乎没有我熟悉的,就像不熟悉春天的心事一样。
渐渐地,天边褪尽了最后一抹红晕,晚风从山坳吹了过来,满山的树叶随风摇曳,窸窸窣窣。虽然已是春天,但山间依然有丝丝寒凉。树木是另一番模样,我的内心是另一番滋味,太阳和天空也不同于以往。在乡村,每一月、每一周,甚至每一天都有它独特的色彩。缀满碎石的山路上,“嘎哒嘎哒”的马车声,像一串短促而清脆的音乐,从我的内心碾过。那份温存与欢欣,一如母亲轻柔的手。
冬日的时候,我怕极了寒冷,蜷缩在母亲煨热的土炕上,寒意丝丝沁肺。我想让自家的窗户对着阳光,让阳光照亮屋里晦涩的气息。我喜欢春天暖融融的阳光,喜欢在春天的阳光里幻想。在这样的时刻,把心中的光线一缕缕袅出,一切便开始了然于心。儿时的日子是困窘的,我最怕回忆那段痛苦的日子。上中学的时候,饥饿使我难以静下心来读书。我渴盼下课,渴盼填饱肚子远远胜过读书本身对我的诱惑,远远胜过青春期的诱惑。每到最后一节课,我总习惯看木柜里的碗筷。不久前,同学聚会,有人说现在想起来,那时吃的饭,简直不如猪食。我们都静默了,没再说话。有几个女同学就掏出了面巾纸,虽然酒吧的光线昏暗晦涩,但我依然能感知大家眼里蓄着的滢滢泪光。我写这段话的时候,是坐在春天的书房里,书房直对了阳光。双层玻璃也抵挡不住暖融融的阳光,照亮书中那些晦暗难耐的词句。在春天,我的内心充满了幻想和希冀,包括阳光和鲜花。
从春天出发的马车,一直缓行在我记忆的深处,那“得得”的马蹄声坚硬地敲打着我的内心。有低缓而忧伤的萨克斯乐曲,从内心响起,那是《回家》的曲调。我感觉很是奇怪,坐在出发的马车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这也许就是一种暗示,一种冥冥之中的暗合。
??车轴断了,马车散架了,从春天出发的马车被搁置在了路上。三婆说那驾马车太老了,就像一个老死的人,走着走着,骨头就散架了,就入黄土了。“老了,老了,实老了啊。”三婆瘪了嘴自言自语咕哝着。三婆说是那驾马车驮拉来厅堂那口给她准备的棺木。之前,我的文字过多涉及了死亡,但在春天,我不想让话题过于沉重。三婆已经很老了,她说话虽然颠三倒四,但身子骨还硬朗,时常怨怼别人记忆力不好,把她的话记错了。她摩挲着棺木,似乎触摸着即将发生,抑或遥远的死亡。三婆最爱给人讲的就是堂屋的那口棺木,一旦说起来就绽放一脸的自豪。那口棺木是在上个世纪的某个春天打制的。村里有人死了,来不及打制,就借了三婆的棺木去下葬。借去了,还回来的便是一口更加崭新的。一次一次地被借了去,一次一次地还回来。每次还回来的做工更加精致,材质也更上好,从开始的桐木到柳木到松木柏木,后来就是现在的檀香木。村人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借出与还回中,走上了内心营造的天堂。
如今,乡间取缔了土葬,三婆叹息:“哎,可惜这口棺木喽!”掀开棺盖,里面盛满了粮食,不知何时,棺木已成了粮仓。三婆活得纯粹、简净,如后塘的水,澄澈透亮,能透出水底的鹅卵石和嬉戏的鱼虾。我敬重三婆,她把生死看得透彻。当一个人把生死都看透了,那还有什么值得在乎?三婆一辈子都谋划着自己的死,从容而淡定,一谋划就是几十年。谋来谋去,她还硬朗地活着,苍老,但健朗。在乡村连死亡这样的事情,也会轻易谈论。三婆说,咱都活成人精了,拖娃们的后退呢。然而,三婆越这样说,反而越活得耐久,如一块经久耐磨的磐石。
我对马车一直存有特殊的情感和期冀。去春三月,我出差海拉尔,一个中学同学开车送我去看望远在牧区的他的母亲,路上,我见到“得得”而过的勒勒车。我兴奋极了,好久没有看到了。我跳下车,坐上勒勒车,和牧民攀谈起来。虽然不是马车,但这牛拉的勒勒车,同样唤起了我内心深藏的、久违了的柔情蜜意。
有些花开了,又谢了,有些人走来,他又去了。我至今还坐在从春天出发的马车上,有“得得”的声音从内心滚过……
转自: http://www.ic37.com http://xlddz.ic37.com/contact.asp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