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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毛乌素纵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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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8 13: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毛乌素纵深


??毛乌素纵深
  
  第广龙
  我这些年一次次进出毛乌素,我的身体在无遮无拦的疆域放纵着受活着,久远的孤荒刺激的不仅仅是我的感官。一种持久的力量贯穿了我,这是钉子的尖锐,更是清风的柔和。的确,毛乌素天大地大,可接可触的辽阔和空寂,是我内心所需,同我血脉感应,也营养了我的一腔浩然之气。我知道,我只是一个过客,甚至怀有浅薄的征服和徽章式炫耀的俗念。但是,宽容的毛乌素还是接纳了我,在我无法成为命定的土著之前,在毛乌素的天地间,已不知不觉又一次改造了自己,已和这里的草木与沙石同类,已从骨肉和精神上自觉的归属了毛乌素啊。
  毛乌素沙漠是地理图册的命名,而我深切的明白,交织在心中的情结,只有双脚才能探寻出一个轮廓。在毛乌素的南缘,分布着大片白杨林带,其间穿插着沙地和农耕之田。这里是陕北以北和内蒙西部的交界,马蹄和锄头,一遍遍叩响历史的阵阵回声。丘陵上耸动着残破的土墙,磨薄了古今日月,也淡化了世代恩仇。掏深了窑洞也就安顿下一生一世炊烟的,都是不愿颠簸的身子。窗花贴上了,辫子梳长了,毛眼眼里,看到的还是信天游远去的背影。往来于甘苦,只剩下苦的那天,也会认命的咽下。我曾在这小米暖热肝肠的三边留居,粗糙的生活光景,蕴涵着细致的声色,这是原声,这是原色。我的生命体验,在重重跌落到泥土里的时候,而获得了提升,让我开天眼一般看清了人类精神的又一个版本。但是,我依然不安和躁动,我渴望再次动身,再向北,一路向北,向着毛乌素的纵深。
  跨过无定河喧响的水声,穿越树冠如炬的柳林……我又一次进入了毛乌素。一路上,刚被沙丘上的一丛芨芨草吸引了目光,低下去的谷地里,成片的水稻田,在日光下,镜子一样闪耀着一块块光斑。沙地的燥烈又在相连的路程展开时,却在快要接近巴图湾水库的山坡前,嗅到了空气的潮湿……我已经不会心存疑惑,用书本和臆测的模式生搬硬套,只会让我对眼前景象的了解多一层隔膜。大自然从来都不是单一的标本,即使在一个普遍认定的地域,它的多样性和变数也可能始料未及。就拿三年前来说,由于雨水的丰沛和持久,毛乌素深处无边的沙漠里,枯死多年的野草顶开铁丝一般的干枝,用一星星嫩芽,澎湃成浩荡的春潮,连人们裂成瓷片的脊背,也都能苏醒成一片盎然的草地!干旱的沙漠里,人们从来不自我放弃希望,苍天在上,双手呼唤,一滴雨,总会来到人间。沙漠也会自我疗伤,自我修复,把握稍纵即逝的机会还原本来的面目。在心灵的版图上,早已锁定了云的图形,任何粗暴的考验,都不能把根与根的团结拆开。今年又是季节的循环,又是滴水不降的大旱。盼雨的心情,刀子一样的利,绳子一样的紧。我在黄蒿界宿住的傍晚,天上过来了几朵云,渐渐簇拥到了一起,颜色一边深一边浅,且不断浓厚着、蓬大着。空气更加闷热,四野寂静,是那种探不到边际的大寂静。突然间,从前边乡镇所在地的模糊中,传来了咚咚的炮声,有人在急切的毫不泄气的连续向天上的云朵发射着炮弹。我知道,这又是在人工催雨了。这一次,能打漏天空的水箱吗?
  我半夜醒来了一回,外面下雨了。这是盼望太久的一场雨。我感觉到了一阵阵彻骨的寒冷,顿时睡意全无,跑到了外面。一根一根雨,刺到了我的脸上。漫天都是密集的雨在空中倾斜擦碰的声音……这一场雨,下了整整一夜。天亮了,我看到了怎样的景象啊!沙地上,布满了盛开的嘴唇,那是雨水滴落到一定程度后,打出来的一个一个水窝。我认得你们,这是知道疼和爱也知道感恩的器官,是沙地植物:针茅、冷蒿、沙鞭、牛心朴子……是滩地植物:寸草、碱草、芨芨草、马兰草……当滴滴晶莹跳进持久的干渴,吸收着雨水,沙地收紧了,爱的身子动着了,沙地就像皮肤,加深了颜色,有了健康的弹性……
  我向着毛乌素的纵深,似乎也是超度着另外的灵魂,一片前世的领地,已经知道了我的到来。过了乌审旗,一路来到鄂托克。沙丘连绵,天地敞开,我有被切割的痛感。会有被弃的闪念,也生出坚守的勇敢,但更想向生命自身追问忽视了的意义。
  我曾用一首诗记下我的所见:
  
  这里沙丘连绵却分布着一个个丰美的草场
  这里人烟稀少却纵横着由无数脚印汇集的道路
  这里旱象严重却涌动着许多波光闪耀的海子
  这里神明安息却挺立着一座座颂歌传扬的寺庙
  
  我想到过毫无节制的抒情和恣意淋漓的描述,但我只留下了四句。不是我偏爱简练,也并非行旅匆忙,多年的沉淀,使我知道言说的珍贵。如果任由思绪泛滥,我担心每一次的触碰,会因为随意而丧失了我要表达的本真。这里的道路是车辙的汇集,是一群群牛羊洒落的蹄印。我愿意动辄离开大道,突入沙漠的洪荒。艰难的攀爬上一座沙丘,我却看见,一丛丛沙蒿,早已在沙子里扎根。已进入五月,沙蒿干枯着,还是上年没有一丝水分的枝叶,在热气蒸腾的沙丘上摆动。我捏住干枝,轻轻提了提,像收拢一束散乱的头发那样让露出根部。我感到了一种柔韧,几丝纤细的绿色芽茎,正悄无声息的萌动着。这一个春天到来的迟了,但沙蒿没有耽误生长,一场雨不能使沙漠全部得到滋润,哪怕只有零星的水滴,溅到沙地植物的脚上,它也会马上苏醒,不知劳累的追赶时令。还有更加耐旱的生命,高举着绿色的旗。在沙丘的另一边,是抽出了高枝的沙柳和柠条。沙柳枝杆鲜红,眉形的叶子,无所顾忌的绿成一团。沙子都埋了半截身子,还是那么坦然的在热风中摇晃。柠条是让我心里喜欢的植物,现在正是柠条的好时光。一根根枝条,从头到脚,全戴满了黄色的花朵。柠条挥霍着属于自己的春天,花香肆意泼撒。柠条的手指,在这个黎明,似乎正一一按住又松开太阳的光线,似乎在弹奏着沙漠里的晨曲。我知道,在这孤绝的旷野,我再也不用担心迷失,我能把我的魂灵安妥,我知道,这里有我精神的乐园。我陷入沙漠的身子,也渴望作一回柠条。我还不知道,我有了多么大的改变,我还不知道,我的生命里,吹进来了多么大的风,已贯穿了我今后多么长的路程。
  毛乌素沙漠里曾经遍生着一种叫黒格兰的树木,但如今已十分希罕了。我知道在那里能够见到。对沙漠有感情的人,都会有自己的发现。而这种感情,不是来上一两回就能产生的,在沙漠里呆一辈子的人,也不一定。我常去的一处,有二十多棵黒格兰。沙漠里的树木,注定了不会高大,黒格兰也只能长到一人多高,这便用足了五十年的光阴。黒格兰不是在长木头,是在长石头,长铁。这是一种用矿石浇铸的植物。那天,我正逆光走上一片沙坡,抬头间,我一阵晕眩,一团树冠的黑色剪影,烙上了我的视网膜。而此时有一朵云彩,刚移动到黒格兰的背景上,我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我愿意长久的被这样的图像雕刻。黒格兰的枝枝杈杈布满我的身子,正是我要硬气一生的渴求啊。
  我要是说,这就是毛乌素,那我过于武断。对于任何一方地域,轻易下结论都是不可取的。毛乌素的苏里格,蒙语的含义,是半生不熟的肉。马上驰骋的成吉思汗,在这里祭奠敖包,彻夜的篝火,曾经映亮带血的弓刀。一切都已灰飞烟灭,多大的功绩,也会在时间里腐烂。只有弱小的芨芨草和骆驼刺,依然蔓延无际,年年繁衍。辽远而空旷的天地间,总能看见无声飞翔的鹰。我常想,在鹰的视野里,看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沙漠?苏里格的庙宇多次被毁,又多次重建。如今是一座新修的法场。我去的那天,主持外出作法了,只有一个叫洛桑的小护法,独守着寂静的法堂。洛桑十分热情,给我介绍藏传佛教的今往。他不时停下,说这个我还没有悟到,这个我正在学习……,他的自谦,增加了我的敬重。他说,佛家不打诳语,有一不能说二。我觉得,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孩子,也是一个智者。洛桑是我的老师。我怎么能轻易就宣称了解了毛乌素呢。洛桑说他在苏里格长到十岁,到四川藏学院学习了两年。洛桑说,寺庙的四边,是四个淖尔,北边的叫乌兰,南边的叫奥钦,西边的叫圣盐,东边的叫札尔。洛桑说,春天的晚上,青蛙的叫声响成一片,像敲鼓一样。
  毛乌素沙漠点缀着上百个淖尔和海子。这些沙漠里的天赐之水,神明之水,洗净了一代代牧民的前生后世。我的一颗心,被彻底浇灌,通透心田,一直敞亮到今天。在木敦查淖尔,我有幸看见了天鹅和衰衣鹤,安详的在水面上游动。高贵的天鹅,也知道沙漠深处的宁静,知道这大旱的世界里,还有天堂。我只是远远的注视,我甚至害怕我的呼吸对这旷世的美丽和终极的主宰有一丁点惊扰。是的,沙漠里奇迹般的这个休憩疲惫的绿洲,首先属于它们,属于这些先我存在的生灵。它们是真正的拥有者,是上天给了它们这个不争的特权。如果那一天这水面消失了,天鹅和衰衣鹤的翅膀折断,毛乌素就真的死了,就不是毛乌素了。
  毛乌素的暴烈,我多次领略。我知道,这里毕竟是沙漠,这里最广大的,也还是沙漠啊。沙漠有沙漠的脾性,也会用极端的方式表达。在冬春两季,沙尘暴在西北风的作用下,啃食地表,刮卷细沙,腾挪砾石,搬动沙丘,是没有人敢于在外面走动的。刚才还万里无云,沙平草静,只是一闪念间,整个沙漠都被颠倒过来了,整个天空都被掀翻了。这时候没有方向,没有晨昏,这时候没有爱恨,没有生死。毛乌素似乎在清理门户,在自残自绝。似乎是控诉,是驱逐,是暴力,是疯狂,是毁灭,是末日……我目睹了沙尘暴走后的毛乌素,我更加明白了毛乌素的脆弱与无助的一面,得靠着多大的毅力来支撑。是的,万物又将重生,沙子埋不住沙柳的脚。即使是最嫩的一片草叶,也会在又一个晴天,把卷缩的心跳,再一次启动。但我一直在想,也许人类更卑微一些,更懂得敬重和顺应自然的机理,得到的可能比失去的反而会更多,也更长久。
  漂泊的羊群,在毛乌素,从一片草场,移向又一片草场。这情景,也很少看到了。沙漠被分割成大小的条块,围上了铁丝网,归属于不同的姓名。有一个新词:舍饲圈养。牛羊也开始定居了。这是无奈之举,过度放牧和对青草的激烈啮咬,使这方沙地的承受力已接近极限。不能大范围走动,羊群在绝望中,看着一朵朵白云飘过瞳孔。久远的历史,如此轻易的被一只羊消化,被一只羊穿肠而过。这也许正是希望。沙漠是知情的,季节轮换,风吹草低,总会有绵长的回报,给这穹窿笼盖下的四野。毛乌素不仅仅属于民歌,但一定会被再一次由衷的咏唱,是蒙语的长调、是汉语的苦调……
  我不久前来到毛乌素,看到了别一种风景。旷野里,突兀着几尊高大的铁塔,从来没见过的车轮像大风车的巨型汽车也开了进来。原来这是地质勘探的人马。听说已经找到了天然气的埋藏,准备规模化的开发。这是另一个看不见的毛乌素,一个沉睡的毛乌素,有一颗火焰的心脏,将喷出滚滚不息的大地的鼻息……我们都在经历深刻的改变,昨天和今天,都有一支书写的笔,记下万事万物的每一个侧面和正面。有时候,无法拒绝,也没有理由排斥。选择是艰难的,一时之间的犹豫,可能就错过了答案。只是我心中的毛乌素,和我一样固执。不是说我只想要它的原样,祝愿毛乌素,我要它永恒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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