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你是一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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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你是一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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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流动中的静谧永远
　　　　　　　　　　　　　　　　　　　
　　　　很多年了，河水就那样流着。从山里淌出来，一直往南。
　　　　　　　　　　　　　　　　　　　
　　　　山里的石头被磨细了，磨圆了，在上游，河滩是一块块的鹅卵石，在下游则是细细的黄沙。
　　　　　　　　　　　　　　　　　　　
　　　　一些人在河滩里淘石头、沙子出售。最开始是个人作业，后来是挖沙船开过来。
　　　　　　　　　　　　　　　　　　　
　　　　河堤上生长着一种直立易燃烧的灌木，一到秋天它们就枯了，即便是春天，也不见得青绿，它似乎生来就是被当作柴烧的。也有芦苇，在芦苇花抽穗的季节，四面都是一片飘舞的白。而冬天，它们就只剩下了一些桩子。人们把芦苇割下，编成席子出售。也还有柳树，远近含着青气，如雾如烟。
　　　　　　　　　　　　　　　　　　　
　　　　在早晨河里有着雾，看不明白间，恍如仙境。
　　　　　　　　　　　　　　　　　　　
　　　　这是一条温柔的河，很女性的，很静谧的流动。
　　　　　　　　　　　　　　　　　　　
　　　　从前，河在山的那一边。后来改了道。那边就是一望无际的沙地，还有沙丘，象一个小沙漠。人们在沙地里种植西瓜，高温沙地水分，于是西瓜很甜。尤其盛产一种黄瓤的瓜，过路人渴了，买一个，一拳头砸开，抱起来就啃，那滋味，沙沙的是沙地，甜甜的是河水的味。好吃的沙滩西瓜，不用叫卖，只看碧绿的皮，就知道这是河滩出的。
　　　　　　　　　　　　　　　　　　　
　　　　河水从山里流出来。不知道哪一处的溶洞的泉水汇成了小流，然后一路奔淌，一直到汉江，最终到长江。
　　　　　　　　　　　　　　　　　　　
　　　　我从前就居住在河的附近，离河一里的一个高地上。这个高地过去是乱葬岗，异乡人和无钱安葬的人被一些做善事的人埋在这里。建筑房屋打地基时，随便挖个坑，就可以挖出很多人的骸骨。高地对面2里路的地方，河的那一边，上世纪70年代，一个农民打井时，挖出了一口青铜器，后来人们在这里发现了曾侯乙编钟。在曾候乙墓附近据勘测还有70多座战国王公墓地。也许哪一座墓里，就沉睡着一个世界奇迹。
　　　　　　　　　　　　　　　　　　　
　　　　河水依旧流着，几千年了，河水就这样流着，永不停息。在流动中，它永恒了。在流动中安静又奔腾。清亮的河水中常有一指长的小鱼游动，还有小虾、螺丝也在其间。河堤上有老鼠、蛇、蜥蜴出没，河滩里有野兔，据说从前还有狼、豹子。树林里有青蛙、蝗虫、树蛙。我在那里捕捉过一条大花蛇、一只红色的树蛙，它们现在在一个小学的标本室里陈列。
　　　　　　　　　　　　　　　　　　　
　　　　二、蛇
　　　　　　　　　　　　　　　　　　　
　　　　　　　　　　　　　　　　　　　
　　　　我们常去寻找水蛇的窝，用铁锹把蛇洞挖出，蛇是很狡猾的，有很多洞口。我们堵住洞口，只留2个。一边烧柴草，烟熏火烤。蛇受不了就跑出来了，令人奇怪的蛇洞里往往有老鼠跑出，看来蛇鼠一窝这句话不是乱说的。
　　　　　　　　　　　　　　　　　　　
　　　　见蛇不打三分罪，老人常这么说。传说中有一种鸡冠蛇，它有着鸡一样的冠子，剧毒，咬人后必死。也还有三步倒，七步倒，就是毒性会在几秒钟发作，无药可救。还有土巴赖、菜花蛇、乌蛇鞭。剧毒的蛇大多颜色鲜艳，有三角的头。我记不清我少年童年时期杀死了多少条蛇了，将无数的水蛇、草蛇玩弄于手掌间，放进女同学的书包，这样的恶作剧总是很有快感的。
　　　　　　　　　　　　　　　　　　　
　　　　我常常思考是否存在一种叫做清水镖的蛇。传说中他可以掠着水面滑行，象射出的飞镖一样。而且周身碧绿，和竹叶青一样，是传说中的剧毒蛇。此蛇是水蛇中最毒的。若被咬了，只有等死。在河边玩水时候，大家常常害怕遇到清水镖。
　　　　　　　　　　　　　　　　　　　
　　　　但我老怀疑它的存在。一日我在河边真的就看见了清水镖，如同一只弓箭掠过水面。几乎是在飞行，速度奇快。我甚至看见它三角的头，和小眼睛泛着的寒光。周身青绿色，和传说中的一样。我当时傻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那以后，我不再捕杀蛇，因为我相信传说中的那一些蛇是存在的。我经常遭遇的是水蛇、草蛇、菜花蛇这样的无毒蛇，我相信鸡冠子蛇、土巴赖、竹叶青这些蛇的存在。因此我不敢再招惹那些爬行动物。
　　　　　　　　　　　　　　　　　　　
　　　　我杀死的最后一条蛇是1986年，9岁的时候，我去白云山摘桑葚，在那里的稻田我和同学杀死了一条三尺长，几乎有十几斤的大乌蛇。绑在自行车上，全城的人都围观。我们骄傲的围着城市转了N圈，特别是到女同学附近去炫耀。老人说作孽啊！还有人说，这就是乌蛇鞭，无毒。喜欢和乌龟住在一起，它的洞里应该有乌龟，去找一定有的。我不知道它和乌龟有什么关系。我把它的尸体卖给了乌龙巷收购药材的公司。收购人员说，可惜，如果蛇头不打烂可以给20元。最后我们得到了10元钱，10元钱当时是巨款。那个时候一根冰棍3分钱，看一天小人书5分钱、一瓶汽水1毛钱。
　　　　　　　　　　　　　　　　　　　
　　　　我后来再也没有杀过蛇。我自己本身就是属蛇的。现在我为我的行为忏悔。因为蛇活在世界上有它的理由，大部分蛇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的，印象中所有的蛇看见我都是落荒而逃的。如果看见不逃的蛇，那你就要小心了。传说中有一种王蛇，就是蛇王，它的头上是有个王字的。如果你杀了王蛇，所有的蛇都会找你报仇，你永远也别想过好日子，想想所有的蛇找你算帐的情景吧。
　　　　　　　　　　　　　　　　　　　
　　　　我常常害怕自己杀的蛇中有一条会是王蛇。害怕蛇的报复。我害怕的是“金环蛇”他们说这种蛇的脖子是金色的，会喷毒气，你跑也跑不掉，唯一的办法是站着别动，因为它是直眼睛，只看得见运动的物体。
　　　　　　　　　　　　　　　　　　　
　　　　现在的蛇越来越少了，前些年我回故乡，偶尔在附近鱼塘看见一条冬天爬出来晒太阳的蛇，我小心绕过了它。这些可怜的动物所吃的不过是田鼠、青蛙、小虫子、蜥蜴这些东西…………
　　　　　　　　　　　　　　　　　　　
　　　　在那些流动安静的日子里，蛇是我生活的很大一部分。蜥蜴、蟋蟀、蛇、青蛙、蜈蚣还有草木、沙石、野果、小鱼、小虾、河水、阳光这样一些事物。一切过去了，一转眼间，我已经成年。
　　　　　　　　　　　　　　　　　　　
　　　　回首过去，我觉得动物、植物都是我们的朋友，我的过去和它们一起度过，而我却总是伤害它们，我的内心始终对它们，尤其是那些死去的蛇怀着愧疚的心情。
　　　　　　　　　　　　　　　　　　　
　　　　现在很少看见蛇了，要看蛇，只能在动物园里，2002年在动物园一次爬行动物展览中，我看见了我童年少年那些熟悉的朋友，和传说中一些蛇的身影，在一个个玻璃柜子里，被标上各种学名。最值得惊喜的是我目睹了儿时仰慕敬畏的金环蛇、竹叶青，还有传说中河滩里存在的巨蜥…………
　　　　　　　　　　　　　　　　　　　
　　　　那一年我25岁，最后一次看到蛇。一同参观的还有极不情愿的TINA－YU.
　　　　　　　　　　　　　　　　　　　
　　　　三、乌龙巷
　　　　　　　　　　　　　　　　　　　
　　　　乌龙巷其实是一条街。
　　　　　　　　　　　　　　　　　　　
　　　　在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很宽阔了。街道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秋天，叶子会从树上落下。春天，叶子又会长出来。一年就这样过去。
　　　　　　　　　　　　　　　　　　　
　　　　乌龙巷和赵匡胤有关，因为他在这里杀死了一条乌蛇。
　　　　　　　　　　　　　　　　　　　
　　　　但是从前，我没有考虑过他们。
　　　　　　　　　　　　　　　　　　　
　　　　我和同学们有时候会走在乌龙巷。在高大的树木下，仰望天空，天空被树木遮挡住了。有时候，阳光会泻下一点点。但总的来说是阴暗。我喜欢阴暗，喜欢街道两旁角落里潮湿的味道，还有下雨时候的那些水迹。
　　　　　　　　　　　　　　　　　　　
　　　　我似乎喜欢过一个女孩。但是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她就住在乌龙巷的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院子里有护城河，有城墙。还有卫兵站岗。我进入的时候，卫兵不会阻拦，因为他认识我。
　　　　　　　　　　　　　　　　　　　
　　　　我在城墙上看着护城河，觉得人是很了不起的，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宽阔的河，这么高大的城墙？城和河应该是明代的遗物，那个时候的人最喜欢深挖河高筑墙。
　　　　　　　　　　　　　　　　　　　
　　　　一些人在河边钓鱼，也许他们并不能钓到鱼，但是他们乐意在那里坐一整天。正如我无意义的漫步，其意义并不在于漫步一样。
　　　　　　　　　　　　　　　　　　　
　　　　我喜欢在乌龙巷呼吸过去的味道，在阴暗中思考。有时候一些片断火花一样燃起，又熄灭了。我那个时候常常想到未来，对于未来，其实我们一无所知。
　　　　　　　　　　　　　　　　　　　
　　　　乌龙巷有个电影院，每次看完电影都会和过节一样热闹。人们拥挤着从一个入口进去，然后从很多个出口出来，脸上带着为别人的故事留下的欢喜和痛苦。这些河流一样的人群进去了，又出来，有着不同又有着大致的相同。
　　　　　　　　　　　　　　　　　　　
　　　　我常常以为在时间里，他们发生了一些改变。
　　　　　　　　　　　　　　　　　　　
　　　　一些人在乌龙巷的体育场运动，足球，排球，风筝。我喜欢看着他们，他们在运动，而我静止，他们活着，我也活着。
　　　　　　　　　　　　　　　　　　　
　　　　我10岁的时候伫立在乌龙巷，没有人会关注我。我行走，我更加关注路边的小人书摊，和打气枪的摊位。用一些零钱换回一个下午的流连或者几分钟凝神射击的快乐，也可以一分钱不要的旁观、发呆或者行走。
　　　　　　　　　　　　　　　　　　　
　　　　乌龙巷就是乌龙巷，和我无关，和赵匡胤无关。
　　　　　　　　　　　　　　　　　　　
　　　　很多年前，这里有了一个皇帝，于是就有了一条供他杀死的龙。
　　　　　　　　　　　　　　　　　　　
　　　　1987年，我10岁，在地方报纸读到一条消息，某日大雨，闪电劈坏居民墙垣，一丈余大乌蛇死于乌龙巷。
　　　　　　　　　　　　　　　　　　　
　　　　我没有看到那条死去的不幸的蛇，但是我老觉得报纸说的是真的。
　　　　　　　　　　　　　　　　　　　
　　　　　　　　　　　　　　　　　　　
　　　　四、1986年的编钟
　　　　　　　　　　　　　　　　　　　
　　　　我出生的那一年，编钟出土了。
　　　　　　　　　　　　　　　　　　　
　　　　母亲说，当时很多人都去看，比过年还热闹。
　　　　　　　　　　　　　　　　　　　
　　　　1986年我们去看编钟。
　　　　　　　　　　　　　　　　　　　
　　　　编钟的出土地并没有编钟。真正的编钟在武汉。有人说武汉陈列的是复制品，真正的编钟在地下室，也有人说，真正的编钟在北京。
　　　　　　　　　　　　　　　　　　　
　　　　我们没有看到编钟，我看见的是编钟的出土地。
　　　　　　　　　　　　　　　　　　　
　　　　路上我看见许多的高台子，我以为那是古代的陵墓。一些激动围绕着我，后来，根据实地勘测，我发现它们原来是土窑，是大炼钢铁时候的遗物。
　　　　　　　　　　　　　　　　　　　
　　　　我曾经独自要去看编钟，卫兵拦住了我。我无法进入。他们问，你有介绍信吗？也就是单位证明，我只有8岁，我没有单位，也无法证明什么，因此我无法进入。
　　　　1986年混在单位的人群中，我终于得以进入。他们是襄樊电力系统的学员，学习结束后提出要看编钟。母亲当时是学员的授课老师，把我也带去了。
　　　　　　　　　　　　　　　　　　　
　　　　9岁那年一起去看编钟。
　　　　　　　　　　　　　　　　　　　
　　　　编钟出土地是在擂鼓墩，一座很高的山丘上。它附近还有一个地方打鼓店。我的家在河这边离打鼓店大约2里路的地方。擂鼓墩坡度很大，上面有一个空军基地和士官学校，一般人不允许进入。（根据本人考察，认为擂鼓墩、打鼓店的名字应该源自春秋战国隋和楚的长期战争。当时隋国名将养由基和季梁在此以少胜多大败楚国精锐部队。擂鼓打鼓的应该是随候或者季梁。也可能源自垓下之战。擂鼓打鼓的应该是韩信。民间传说和方志记载项羽在此被围，自杀于两水沟（两水沟传说是乌江尾子）。至今当地民间故事中尊崇项羽，贬低刘邦韩信。又随本为隋，因为隋朝开国皇帝曾封隋国公，镇守隋州，故隋代后隋州该称随州）
　　　　　　　　　　　　　　　　　　　
　　　　我从前居住的地方离开擂鼓墩大概3里的路程。隔着河我可以看见那个地方，我从前老想象编钟无比的辉煌灿烂，我想它们是银子做的。那个时候，我以为银子是世界上最值钱的东西。我有两块银圆。一天我把他们拿在手里玩，大人们告诉我，这是现洋很值钱，一块要值100多。所以我老以为编钟是银子做的。
　　　　　　　　　　　　　　　　　　　
　　　　后来我知道编钟是青铜制造的时候，很失望。原来它不值钱，青铜？黄铜在废品收购站1.5元一市斤当时，红铜2元一斤，我想青铜最多3元一斤。
　　　　　　　　　　　　　　　　　　　
　　　　编钟是一个农民挖出来的。一个大孩子总是这样说。他说，那个老几去挖井，一锄头下去当当响，他换个地方挖又是当当的响，他吓坏了。最后挖出了一个编钟，银子做的！他交给国家了，国家派人来挖，挖了很多大的编钟。
　　　　　　　　　　　　　　　　　　　
　　　　我的一个同学告诉我，编钟是他爸爸挖出来的。他小时侯听见过部队的装甲车队把编钟运走的声音，在夜里，悄悄运的。他还讲，当时编钟上的字，大家都不认识，县里的人请示湖北省博物馆。湖北省请示中央。最后郭沫若看了，激动的说：“我要去看看！”但是郭沫若死在了路上。
　　　　　　　　　　　　　　　　　　　
　　　　这是传说。我不相信我同学的话，因为1977年，他还在他妈妈肚子里。
　　　　　　　　　　　　　　　　　　　
　　　　依照记载，编钟是部队搞基建工程发现的。
　　　　　　　　　　　　　　　　　　　
　　　　9岁的我面对曾侯乙的墓地非常困惑。因为它比我想象的要小很多，我以为他的墓地应该有水银江河有日月星辰有机关暗器，但是我只看见几个篮球场大小的坑。里面有许多大量的木材浸泡在水里。还有大量的木炭在旁边堆着。我想原来这个墓地进了水啊，这些木炭很不错，可以拿回家烤火。
　　　　　　　　　　　　　　　　　　　
　　　　后来我知道那些水是特制的，是防止墓地变形和坍塌，那些木材是几千年前墓地表面的防止塌陷和盗墓的，木炭是防止水分空气进入墓室的。
　　　　　　　　　　　　　　　　　　　
　　　　但是从一部纪录片显示当时发掘过程中，墓地实际是进了水的。几台抽水机不停工作。大吊车吊起这些木材，据说钢缆绳都用断了好几根。人们在泥泞和积水中清理文物，看上去象插秧的农民。
　　　　　　　　　　　　　　　　　　　
　　　　曾候乙墓地没什么东西，有一口巨大的棺木。十三口小棺木。里面是一些已经变成黑色的骨头。这些骨头陈列在玻璃柜子里。还有一些动物的残骸，这是几千年前生物活着的证据和标本。
　　　　　　　　　　　　　　　　　　　
　　　　我们笑着说把这口棺木抬走。一些老人敬畏的说，不要动它。管理员笑着说，你们能够抬走就抬走吧。我们真的就去了，但是它纹丝不动。它很漂亮，全部用漆描上了花纹和图画，这些花纹对我来说是新奇的，是当时楚文化的图案。一个青年发出疑问，这上面的窗子上干什么的？若干年后，我得出了答案，是给灵魂去天国的出口。棺木重约10000多斤，因此我们无法移动它。
　　　　　　　　　　　　　　　　　　　
　　　　一个青年不服气的去移动小棺木，它还是不动。小棺木重1000多斤。
　　　　　　　　　　　　　　　　　　　
　　　　小棺木里是奴隶的尸体。她们的脖子上有刀斧的痕迹，有的是被完全活埋的。她们是被陪葬的美女。也许她们正当青春年少。但是作为人牺陪伴他们的主人。她们的生命消逝在一个时刻。变成了棺木里扭曲的骨头。
　　　　　　　　　　　　　　　　　　　
　　　　骨头是会说话的，在离开那个地方，我不记得曾候乙，我记得只有少女的骨头。
　　　　　　　　　　　　　　　　　　　
　　　　生命，生命是可贵的。而这样以外凋零的生命历经了几千年成为标本突兀在眼前的时候，我们无法知道她们曾经的美丽和青春。也许她们美目盼兮，在水之湄。也许她们娇怯似水，宛如清扬。也许她们的梦中有着一个在河之洲的情人，也许她们有着太多美好的向往，但是生来是奴隶，活着被玩弄侮辱压迫，连死的自由也没有，即使死了，也要做牲口，在地下。十三口棺木，十三具骨骸。十三个女子，十三个故事，十三个证据。
　　　　　　　　　　　　　　　　　　　
　　　　曾候乙墓地没有编钟，编钟是楚王送给他的礼物。这个爱好音乐和兵器的贵族的墓地里出土了世界上叹为观止的各种青铜礼器、兵器、乐器。
　　　　　　　　　　　　　　　　　　　
　　　　编钟可以演奏古今中外各种世界名曲，反映当时中国南方音乐、冶金、科技、雕塑的高超技艺。被称为世界第八大奇迹。而楚文化也逐渐被人们和古希腊文化与中原文化相提并论。
　　　　　　　　　　　　　　　　　　　
　　　　1986年。在曾侯乙墓地我没有见到编钟。我没有看到想象中的银子做的编钟。人们说编钟在武汉。
　　　　　　　　　　　　　　　　　　　
　　　　以后我很多次经过东湖附近的湖北省博物馆，却没有去看编钟的冲动。
　　　　　　　　　　　　　　　　　　　
　　　　编钟就是编钟，距离我很近也很远。
　　　　　　　　　　　　　　　　　　　
　　　　它是一个目的，是一个梦。如果达到，就会忘记。无论它在哪里，无论它是在几千年的历史尘烟，还是灿烂或尘封在今天的湖北或者北京某处，我总是小心的回避它，因为它永远是一个奇迹，在我的内心世界里，仍然认为，它是银子做的，用白色的上好银子铸造，有清彻亮丽的天籁之音。
　　　　五、1985年和妹妹一起去看喷泉
　　　　　　　　　　　　　　　　　　　
　　　　大家说，市中心新建了一座喷泉。
　　　　　　　　　　　　　　　　　　　
　　　　可以喷水的。
　　　　　　　　　　　　　　　　　　　
　　　　还有音乐。
　　　　　　　　　　　　　　　　　　　
　　　　我很想去看。
　　　　　　　　　　　　　　　　　　　
　　　　妹妹说，她也要去。
　　　　　　　　　　　　　　　　　　　
　　　　我们一起去看喷泉。
　　　　　　　　　　　　　　　　　　　
　　　　到市中心8里路，我和妹妹走的飞快。
　　　　　　　　　　　　　　　　　　　
　　　　妹妹说，喷泉是什么样子？
　　　　　　　　　　　　　　　　　　　
　　　　我说喷泉，就是可以喷出水的池子。
　　　　　　　　　　　　　　　　　　　
　　　　我偷了家里5元钱。觉得很富有了。一路神气的紧。
　　　　　　　　　　　　　　　　　　　
　　　　“哥哥，我渴了。我要吃冰棍。”
　　　　　　　　　　　　　　　　　　　
　　　　“就你贪吃，冰棍不好吃。吃了会拉肚子的。”
　　　　　　　　　　　　　　　　　　　
　　　　“哦。”
　　　　　　　　　　　　　　　　　　　
　　　　我们到了火车站。火车站的广场没有喷泉，只是有一座鹿鹤的雕像。
　　　　　　　　　　　　　　　　　　　
　　　　“这是个什么东西？鹿不象鹿，鹤不象鹤？”
　　　　　　　　　　　　　　　　　　　
　　　　“没看见字写着的吗？鹿鹤。大概是古代的一种动物。”
　　　　　　　　　　　　　　　　　　　
　　　　火车站附近有邮局，邮局里有邮票。故宫的小联张，我用5元钱买了一套。揣在怀里。
　　　　　　　　　　　　　　　　　　　
　　　　“可是并没有喷泉呀？”
　　　　　　　　　　　　　　　　　　　
　　　　“对，我们回去吧。他们一定是骗我们的。”
　　　　　　　　　　　　　　　　　　　
　　　　“从小路走。”
　　　　　　　　　　　　　　　　　　　
　　　　“为什么走小路？”
　　
　　　　　　　　　　　　　　　　　　　
　　　　“近。”
　　　　　　　　　　　　　　　　　　　
　　　　天渐渐黑了，可小路似乎越来越漫长了。
　　　　　　　　　　　　　　　　　　　
　　　　一些人奇怪的看着我们：“这两个孩子，这么晚了还在干什么？不怕狼吗？”
　　　　　　　　　　　　　　　　　　　
　　　　“狼…………”
　　　　　　　　　　　　　　　　　　　
　　　　我们吓的飞快的走。
　　　　　　　　　　　　　　　　　　　
　　　　河滩上很寂静。我们真的就听见了狼的声音。呜………………哦…………月光下，分外的惨淡。
　　　　　　　　　　　　　　　　　　　
　　　　我忘记了，我是如何达到家的。
　　　　　　　　　　　　　　　　　　　
　　　　反正挨了打。爸爸用柳条抽打我。
　　　　　　　　　　　　　　　　　　　
　　　　第一因为5元钱。第二因为我把妹妹带出去玩。
　　　　　　　　　　　　　　　　　　　
　　　　我没有说出去玩的原因。只是心里恨那个说城里有喷泉的人。
　　　　　　　　　　　　　　　　　　　
　　　　那是1985年的事情了。
　　　　　　　　　　　　　　　　　　　
　　　　现在我去过很多有喷泉的城市，很多的城市的很多喷泉。
　　　　　　　　　　　　　　　　　　　
　　　　我回到家乡的时候，路过那个广场，仍然没有喷泉的影子。这个城市有喷泉，但是不在这里。
　　　　　　　　　　　　　　　　　　　
　　　　喷泉开的时候，没有多少人围观，那些水喷到了天上，被灯光映照的五颜六色。它们本是河里的，地下的书，借了力气喷到空中，最后还是要回到地下。
　　　　　　　　　　　　　　　　　　　
　　　　妹妹的城市也有喷泉。很多的喷泉，到了夜里也会打开，五颜六色。
　　　　　　　　　　　　　　　　　　　
　　　　也许她看到喷泉的时候会想起1985年的夏天，带着5元钱的巨款的一次在路上的长途跋涉，就是为了一根未遂的冰棍和传说中会唱歌的有颜色的喷泉。
　　　　　　　　　　　　　　　　　　　
　　　　　　　　　　　　　　　　　　　
　　　　六、汉口。1982年在高地的展望我的家在一个高地上。四周是平原。有稻田、棉花地、菜园，还有农场、工厂、公路、铁路、河流。我的家附近有三所学校，其中一所叫技工学校。它在2002年被关闭了。我从前老叫它妓工学校，简称妓校。并在学校大门的墙壁用墨汁挥洒我的创意。学生们知道了都要揍我，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小川是谁，这就是使用笔名的好处。
　　　　　　　　　　　　　　　　　　　
　　　　母亲说，技校不是一个好地方。你不能去那里。你将来应该去武汉，那里有一个叫做武汉大学的地方。这样你的未来才不会是一名工人。
　　　　　　　　　　　　　　　　　　　
　　　　他们说，你将是第二个周冲。
　　　　　　　　　　　　　　　　　　　
　　　　周冲是这里唯一当时考上武汉大学的人。我不知道周冲是谁。但是我觉得武汉应该是很好的，所以武汉大学也应该是很好的。
　　　　　　　　　　　　　　　　　　　
　　　　　　　　　　　　　　　　　　　
　　　　这块高地上有着全国各地来的人，其中武汉人最多。他们说，你是乡里人。
　　　　　　　　　　　　　　　　　　　
　　　　并且他们会一首歌谣：“乡里伢，喝糖茶……。”
　　　　　　　　　　　　　　　　　　　
　　　　我不认为我是一个乡里人。
　　　　　　　　　　　　　　　　　　　
　　　　我说，武汉好，你们为什么来到这里？
　　　　“因为我们的爸爸妈妈在这里。”
　　　　“来干什么？”
　　　　“来发电。”
　　　　　　　　　　　　　　　　　　　
　　　　从我出生后，就没有再发过电。人们说，自从那个小烟囱树起来后，就没有再发过电。人们说，那个烟囱从来没用过，它坏了风水。
　　　　　　　　　　　　　　　　　　　
　　　　“它们有很久没有冒烟了。”
　　　　“从前它们冒烟，发电。”
　　　　但是现在不发电了。
　　　　“为什么不发电？”
　　　　　　　　　　　　　　　　　　　
　　　　因为不发电，烟囱就矗立在那里，很好笑。人们说，这里可以改成火葬场。大家听了一起笑。
　　　　　　　　　　　　　　　　　　　
　　　　因为不发电，所以工人们就无所事事。因为不发电，工人们就很快活。大家说，襄樊供电局有的是钱，每年从牙齿缝里省一点，够我们吃好几年了。所以大家就很快活。
　　　　　　　　　　　　　　　　　　　
　　　　　　　　　　　　　　　　　　　
　　　　他们发明了各种娱乐。人人都是闲谈高手。各种文体活动繁荣昌盛，写文章的说相声的跳舞的打篮球的踢足球的，打猎的溜鸟的钓鱼的打牌的种菜的甚至没事武装部把高射机枪重机枪步枪拖出去操练打耙玩…………看上去厂里象一支巨大的文工团、文联机构和民兵营。
　　　　　　　　　　　　　　　　　　　
　　　　我们也很快活。我们每天都吹牛。
　　　　　　　　　　　　　　　　　　　
　　　　“1956年大水，全湖北就我们这里没淹。1956年武汉全部都淹了。尤其汉口，大家出门坐在脚盆里，鱼自己往里面跳。”
　　　　　　　　　　　　　　　　　　　
　　　　我问外公，1956年，汉口被淹了么？
　　　　外公说，好象淹了。
　　　　“汉口好不好？”
　　　　“乡里人望汉口。湖北人这么说的。但外公喜欢长沙。”
　　　　“你为什么喜欢长沙？”
　　　　“因为你外婆是长沙的。”
　　　　“那么你是哪里的人呀？”
　　　　“外公是湖南衡山人。离MZD老家只十几里路。外公是MZD的老乡。”
　　　　“你为什么来这里？”
　　　　“为了发电，发电。”
　　　　　　　　　　　　　　　　　　　
　　　　“那么汉口是什么样子的呢？”
　　　　“很大很好玩的，你小姨在汉口呢。”
　　　　“小姨为什么在汉口？”
　　　　“送电，架线。”
　　　　“你想去汉口？你小姨过年回来，让她带你去汉口玩。”
　　　　“什么时候过年呀？”
　　　　“该过年的时候就过年啦。”
　　　　　　　　　　　　　　　　　　　
　　　　过年了，我的小姨没有回来。
　　　　“小姨为什么没有回来？”
　　　　“她在恋爱呢，去你未来叔叔家了。”
　　　　“什么叫未来叔叔？”
　　　　“就是你小姨的男朋友。”
　　　　“他是干什么的？”
　　　　“歌唱家。”
　　　　“他是哪里人呀？”
　　　　“上海人。”
　　　　“他为什么到汉口？”
　　　　“呵呵，因为他喜欢汉口。”
　　　　“那你喜欢汉口吗？”
　　　　“不喜欢。”
　　　　“为什么？”
　　　　“外公也不知道，外公喜欢长沙，外公在长沙认识你外婆的。”
　　　　　　　　　　　　　　　　　　　
　　　　“我——要——去——汉——口！”
　　　　　　　　　　　　　　　　　　　
　　　　我常在高地上看着公路，我希望我的小姨会回来。小姨说，她一回来，就带我到汉口去。我的小姨长的和明星一样，穿着长长的风衣。
　　　　　　　　　　　　　　　　　　　
　　　　我的小姨没有回来。
　　　　　　　　　　　　　　　　　　　
　　　　我和周叔叔一起去汉口。我要去汉口了。火车摇晃着，外面是夜晚。1982年的春天，火车去武汉。
　　　　　　　　　　　　　　　　　　　
　　　　我走在大东门。火车从我头顶开过，呼啸着，我非常惊讶。电车拖着长长的辫子，喇叭嘟嘟的叫着。到处是人群，除了人还是人。
　　　　　　　　　　　　　　　　　　　
　　　　我害怕了，我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汉口了。我为什么来到，为什么？
　　　　　　　　　　　　　　　　　　　
　　　　1982年在长江大桥，小姨说，这是长江。老家的河就是流进这条江的。风很大，小姨的风衣飘过了我的眼睛。轮船呜呜的叫着，它们要出发。1982年四月，在江汉路，我反复的想，我为什么要来汉口，为什么？
　　　　　　　　　　　　　　　　　　　
　　　　我不知道。第二年春天，我回去了。
　　　　　　　　　　　　　　　　　　　
　　　　小姨问：“留下来，做我的儿子，好不好？”
　　　　我忽然很害怕，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我的外公、外婆。想起了高地、河流…………
　　　　我说，我要回去。
　　　　　　　　　　　　　　　　　　　
　　　　小姨说，你究竟还是喜欢你妈妈多些。毕竟你是她生的。小姨对你再好也没有用。你妈妈根本不懂得怎么教育你，你在小姨这里一年时间已经会100首唐诗了，会四则混合运算加减乘除了。留下来小姨把你培养成艺术家。
　　　　　　　　　　　　　　　　　　　
　　　　1983年春天，我终于回去了。
　　　　　　　　　　　　　　　　　　　
　　　　我告别了在汉口的伙伴。我回去了，我告诉别人汉口很大，晚上是灯火通明的，火车汽车在一条大河上走，下面是轮船…………
　　　　　　　　　　　　　　　　　　　
　　　　2001年，我在汉口。TINA－YU问我，你为什么来汉口？
　　　　“我不知道，我本来要去深圳的。”
　　　　　　　　　　　　　　　　　　　
　　　　轮船拉响了汽笛，江水流着。我告诉TINA，我家乡的河在汉口流进汉江，最后进入长江。它一直流动，最后到达汉口。
　　　　　　　　　　　　　　　　　　　
　　　　“你是哪里人？”
　　　　“我也不知道。我从前的家在一片高地上。我现在的家在一个半岛上三面是湖泊和水。
　　　　“你要去哪里？”
　　　　“目前在这里。以后不知道。”
　　　　“你是一条河，你的名字就是一条河。”
　　　　“是的。”
　　　　　　　　　　　　　　　　　　　
　　　　2002年，我在江边，我看着江水说，下游是我现在的家的地方。它一直在往下，江海之所以为百谷王者，以其下也。
　　　　　　　　　　　　　　　　　　　
　　　　TINA说，你的家就在这里，就在汉口。
　　　　　　　　　　　　　　　　　　　
　　　　“我不喜欢汉口。”
　　　　“为什么？”
　　　　“它太商业太喧闹市侩和浅薄。它太市民太脏乱太缺少文化。”
　　　　“你的一生就准备一直流动？一直往下？你就满足于有一份工作吗？”
　　　　“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写东西了？”
　　　　“因为我在幸福中。”
　　　　“为什么幸福，因为你幸福。”
　　　　“一个人幸福就不写东西吗？”
　　　　“是的。”
　　　　“你的网站为什么叫现代印象？”
　　　　“因为她喜欢画画。”
　　　　“她是谁…………？”
　　　　“…………”
　　　　“她在哪里？”
　　　　“…………”
　　　　“你从前为什么写诗？”
　　　　“因为痛苦。”
　　　　“为什么痛苦？”
　　　　“…………”
　　　　“因为现代印象？”
　　　　“…………。”
　　　　某年某月某日“我想去北京。”
　　　　“为什么？因为她吗？”
　　　　“或者，回我的家乡。我的家在一个半岛上。三面都是水，很美……。”
　　　　“我是汉口人，我喜欢汉口。”
　　　　“我不喜欢汉口。”
　　　　“我始终不明白你是什么，你是哪里人，你要去哪里？你要干什么？”
　　　　“我母亲是湖南人，我父亲是湖北人。我从前在一个高地上住。12岁到了一个有很多水的城市。我19岁来到武汉读书…………”
　　　　　　　　　　　　　　　　　　　
　　　　“你什么都不是，你是一条河。”
　　　　“也许……”
　　　　“是的，你是一条河。永远都在流动。一直往下堕落。你是光，你是影子，你是空气，你是抓不住的，你是颓废，你是现代一向娘，你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号，你是透明的，游离的，你的心是别人的，对你再好也没有用的，去你的北京，找你的那个她吧，或者是深圳，还有一个…………。”
　　　　　　　　　　　　　　　　　　　
　　　　2002年，我离开汉口。我回到了我的很多水的家乡。在半岛上看着远山近水，看着渔舟灯火。2003年9月，我开始重新写作。在一封信里我写到：“其实我很喜欢汉口……没有什么理由……也许我去汉口，就是为了遇到你认识你爱上你，但是不是离开你…………”这封信已经永远发不出去了，因为信的主人的地址，被对方永远拒收了。
　　　　　　　　　　　　　　　　　　　
　　　　1982年4月，5岁的我到达汉口，恐慌在一片喧闹中时，TINA正张大眼睛看这个世界。而我走在汉口的路上的时候，TINA，刚刚迈出人生的第一步…………路很长。
　　　　　　　　　　　　　　　　　　　
　　　　2002年我离开的时候，25岁，TINA，20岁。
　　　　　　　　　　　　　　　　　　　
　　　　我端起杯子喝茶。日子的味道浸泡在里面。一些东西升腾了，一些东西沉淀了。这一杯水不再流动。这杯水里有我家乡上游的水滴，有汉口的水滴，有这里的水滴。你是一条河，你终于在一个杯子里，那么静谧安详。所有该沉积下去的沉寂，所有该张扬起来的泛起。所有的过去是一杯水，一杯水就是一个世界。不再流动，却有了所有的上游中游下游的气息。
　　　　　　　　　　　　　　　　　　　
　　　　是的，你是一条河，你在该出现的地方出现。你在这里，你又不在这里。你是过去你是明天。你从该来的地方来，你到该去的地方去。你是一条河。
　　　　　　　　　　　　　　　　　　　
　　
　　　　2004年03初稿于洋澜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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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傻De偶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许多的事情，在有意无意间换着花样证实这句民谚；太多的精彩，错过了一时，也就错过了永远。

　　就像一列到站的火车，它受时间的限制，不能为一个乘客永久地停留。它载着许多双渴望的眼睛，按照既定的时刻奔忙而没有选择的余地。一旦错过，再无补偿的机会，只能饱尝等待的煎熬，只能自食守候的苦果，只能咀嚼痛失的酸楚；也许，会有下一列火车开来，但也不是从前的那道风景，因为时间改变了原有的韵味。

　　这正如，一张白纸渴望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然而，一阵风过，它在空中翩翩起舞。虽然这张白纸能够自由的飞翔，但，已经不是它最初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