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淮南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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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淮南非非
　　杨友一家人
　　 我家与杨友家仅有一墙之隔，我睡在我家的小床上，常常被隔壁的杨云和茴香的哭声惊醒。我家这面墙上，画着一座座漂亮的楼房，这种尖顶房子是用大石块垒成的，镶着气派非凡的大玻璃，门前还停着各种小汽车，和手扶拖拉机……把我迷得神魂颠倒。这一幅幅大气之作，便是出自我四哥刘先进之手。那些线条粗犷、想象力奇特的房子，令我后来见到结构主义大师塞尚的作品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睡的那头，还画了一个手端三八式步枪的小黑人，他的身后插着一面太阳旗，像风吹苹果叶子簌簌抖动。我问刘先进，那个人是不是鬼子？刘先进双手掐腰，目光炯炯地说：“不，这个人是我！”许多年后，我女友栀子见了他之后，害怕地对我说，你四哥长条丝瓜脸，头发遮着额头，像个打手。
　　 杨友老婆刘怀珍夜晚哄杨云小弟的声音柔柔若梦，常常叫我走神。我一直想知道，墙那边到底在做什么，悉悉索索的，7岁的我躺在光线幽暗的西厢房里，窗外的梧桐叶子把阳光染成了绿津津的，我有一种默默的流泪的感觉。有时，我把腊红纸噙湿，贴在嘴唇上，披着那面嫩绿色的绸子被单，端着一面圆镜子久久端详。我歪躺在半明半暗的小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额前的刘海梳得蓬蓬松松的，看上去，非常颓废。镜子中的那个红嘴唇、绿绸衣、清秀的小男孩，像个红粉佳人，我的心激动得砰砰直跳。后来，我热爱红影星巩俐的一系列电影作品《红高梁》、《大红灯笼高高挂》、《菊豆》、《画魂》、《霸王别姬》、《摇到外婆桥》，以及先锋小说家苏童那种细腻而略显纤弱的艺术个性，就是我的这一嗜好的变种。
　　 那时，我钟意一件白底绿点子的衬衣，穿上它后，我有种洒脱、倜傥的感觉。6岁那年，我和邻居茴香假扮公子小姐的扮相，成为轰动祁楼的花边新闻。我拿着杆水烟袋，茴香撑把纸伞，恍如珠联璧和。《黄梅戏》经典之《夫妻观灯》中唱道：“我家住在大桥头/名字叫着王小六/去年观灯我先走/今年观灯又是我带头 /不觉来到自家门口/叫声老婆：开门喽！”1995年暑假，我在屋子里放着嗓子百唱不厌，惹得默育药方的刘先勇生烦道：“五哥，你一唱我就烦！唱什么王小六，俺们又不知道他是谁。”他没听清，我一厢情愿地把“王小六”改成了“刘小五”。我把唱这支民歌当成对往事的一种缅怀。
　　 刘怀珍人长得很单薄，薄嘴唇单眼皮，头发呈亚麻色，微卷，脸色蜡黄。夏天爱著一件小圆领的白底大蓝点子的衬衫，手里摇着一把桐油折扇。后来，我在服装设计中惯用的布料就是黑底蓝点、黑底绿点、黑底粉红点子，这种布料做出的女衬衣或吊带裙透着神秘与娟秀，一时我的制衣店前门庭如市。
　　 后来，刘怀珍获得“鸡屠夫”的美名。小队队长刘景兰家的鸡每隔几日就少一只。开始他以为是黄鼠狼所为，后他才对距他家不远的杨友家起疑。因为刘怀珍家的菜园里鸡毛满天飞。于是，有那么一天，高个子刘景兰破门而入，抓个正着，刘怀珍家床腿上，正拴着一黑一白两只小公鸡。据说，刘怀珍当场就吓瘫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小队队长挥刀斩断绳子，两只小公鸡扑腾起飞，然后，一道刀光在她眼前一闪，刘景兰就消失了。留下的那句“咱们会上见”的话，尚在耳边轰鸣作响。不久，她的小儿子就夭折了，全家嚎哭几天，吵得我们小弟兄几个夜夜做恶梦。我娘江德英对着墙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要男孩有什么用呢，作孽呀。”
　　 杨友老家在南乡吴河，他在外边拉毛驴子车赚钱养家。一次，拉石头砸破了脑袋，抢救无效，当天就死掉了。据说杨友死时尚睁着双目，眼神淡漠，透着几分无奈。我的眼前走着低头沉默的杨友，一身黑衫，抽烟时，露出洁白的牙齿。印象中有一次，他被乡派出所揪着，扭着，押回祁楼，说是贩买南乡的娃娃鱼，村部被围得水泄不通，这大概是他一生中玩的最大的事件。其余就没有了。他像空气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消失了。被人遗忘了。有时，我想，对于时间而言，我们每个人和尘埃又有什么区别呢。譬如，鼎盛的汉唐，偌大的历史舞台，真的只有刘邦、项羽、虞姬、唐玄宗、李白、杨贵妃等寥寥的几个人在表演吗？
　　 杨友死时，我已上了初一，懂事了，心中郁郁好几天。杨友死后三个月，刘怀珍又生下一男孩，取名杨福贵。有个干瘪的老太婆给福贵掐了八字，道：杨福贵乃大富大贵之相，其父杨友承受不了煞气的冲击，才魂飞西天云云。后来，杨福贵果然不同凡响。之后，刘怀珍远嫁河凤桥，她的一对女儿杨云、茴香自然一同去了。20年后，我六弟刘先勇提及，杨云对他的成长影响重大，这令我目瞪口呆，百思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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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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