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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坚硬的呼吸在木头的花朵中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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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 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坚硬的呼吸在木头的花朵中呼啸


??我坚信一个人是有气息的,无论活着还是死去。十一年来,无数个夜晚,我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却分明感到处在床铺另一头的组合家具散发着木头馥郁的芬芳,在室内弥漫的气味中,大伯那似乎永恒的坚硬的呼吸,在耳畔渐次响起,越来越大,直至成为淹没黑夜的涛声。我眼眶内的水份便随之酝酿,一滴一滴滑入无声的黑夜……
  
  记忆中的大伯,定格于这样一幅画面:他被艰辛的岁月压成一张弓的身影,矮小、单薄、脆弱,似未完全发育成熟的男孩。在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堂屋一侧,堆积着一排排长长的杉木。在堂屋中间的一张毛毛糙糙的长凳上,大伯的一只脚高高地踩在上面,另一只脚颤颤巍巍贴紧地面,双手把持着长锯,有节奏地一推一拉,“咔嚓”一声脆响,木头断为两截。每一个章节的完成,有哮喘病的大伯已是气喘不已:沉重的气流在胸部被什么堵塞,穿过呼吸道狭窄的缝隙,磨擦出坚硬的啸音,似海浪般,在周围堆积满地、似缤纷花朵的锯末儿中呼啸……
  谁也不知道,每一件崭新家具的诞生,其间包含着大伯多少次艰难的坚硬呼吸,只有那些带着大伯生命体温的家具,无限怜悯地感受着大伯每一次沉重的呼吸,并忠实地将大伯这坚硬的呼吸,一一楔入自身纹理的深处。每一次抚摸着卧室里三层组合家具,默默地闻着其间散发的大伯的气味,我就会依稀看到此时已身患食道癌的大伯,拿着自己可怜的积蓄,瘦小的他像蚂蚁搬家一样,独自一人把沉重的木头、三夹板、油漆等搬回家,然后在寒冬腊月的数十个不眠之夜挑灯夜战,寒冷与劳累伴着那坚硬的呼吸,加速着他身体的衰竭,他把他本已微弱的生命,一点一点地融入他送给侄儿作新婚礼物的家具;而他的侄儿却在新婚燕尔之际,被卑微可耻的一点点幸福冲昏头脑,竟把他抛在远离热闹人群的病榻一角,哪怕与新娘一起送给他一个慰藉心灵的微笑都做不到……抚摸着这带有大伯生命体温的家具,我的心总是被内疚与悔恨揪痛。
  
  尽管孤身一人,但大伯是那样地惦念着这艰辛苦涩的尘世。记忆中,当与大伯差不多年纪的老人一个个走进村前的另一个村庄后,大伯总是坐在老屋的门槛上,缓缓地摇着破败的蒲扇,眼睛空洞地望着那个离他越来越近的村庄,一边喘息着,一边自言自语般地念叨:“他们一个一个都走了,也该轮到我了……”而据父亲说,当大伯从父亲手中接过病危通知书时,大伯苍白胡子上的干瘪的嘴唇不由自主地蠕动着,极力压抑着对人世不舍的痛苦的无尽诉说,而纵横沟壑的前额下的浑浊的眼睛里,滴滴泪珠哗哗哗哗地滚落下来……
  在我和大伯互相用体温取暖的漫漫冬夜,许多个凌晨,我总是在大伯坚硬的呼吸声中警醒过来,而大伯就在对死亡的警醒中捱过一秒又一秒的艰难时光。我感到对于大伯来说,死亡是一个再具体不过的动词,就像家常便饭,须每时面对。每当大伯感到呼吸急迫,怕一口气接不上时,就会焦急地喊我:“志刚,志刚……快点,我快不行了……我把账报给你……”我就会快速下床找来笔记本和笔,然后,大伯一边喘气,一边将陈年烂芝麻的账报给我:哪家借去的现钱,哪家女儿出嫁借去女儿生了外甥还未还的绿豆等,这时,我颤抖的右手机械地书写着善良的大伯用汗水和沉重的喘息换来的对别人的慷慨接济,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在我和大伯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那穿透黑夜的呼唤,既是乡邻们的口碑,也成为穿透我心灵的不息的音符。那段时间,我染上打麻将的恶习,乐此不疲。漆黑的夜晚,大伯四处寻找未果,患哮喘的大伯便焦急地满湾大声呼喊我的名字,长长的拖音刺破漆黑的夜幕,在村庄上空久久飘荡,而每一次极力呼喊带来的更加沉重的喘息,使其间的停顿越来越长,但大伯那像是要把侄儿从堕落的边缘拉回来的决绝,使他忍受着胸部的严重不适,作坚实的呼唤。当我鬼魅一般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面前并尾随他回到老屋,昏暗的白炽灯下,大伯带着勉强的微笑,苦口婆心地劝我改邪归正,同时,将一碗早已凉透了的我最喜欢的油盐饭又热了一遍,递到我的面前。十一年过去了,大伯长长的焦灼的声声呼唤,至今仍清晰地回响在我耳畔,带着亲情的滚烫,温暖着凄冷而苍凉的冬夜,在他逐步提高的分贝里,我拷问着自己的良知,催生走人间正道的清醒。
  在大伯身上,我看到亲情的力量足可以战胜身体的病痛,激发出惊人的力量。那件我今生永远珍藏的事件,成为一个有力的佐证。老屋外瓢泼的大雨不合时机地肆虐,我阑尾炎穿孔的疼痛无以复加。大伯弯下本已弯曲得厉害的腰,要将我背到大路去搭车到镇医院。剧烈的疼痛促使我狠下心来,将自己全身的重量压上那个枯瘦的肩头。脚下黄色的泥水四处弥漫,水凼如陷阱埋伏。在苍天扯天扯地垂落的眼泪中,大伯的背部几乎与地面平行,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时间似乎凝固,空气中夹杂着雨声。雷声。喘息声。咳嗽声……我泪眼婆娑地调整着雨伞,不让它遮挡大伯的视线,直感到大伯排山倒海的喘息声,似利剑深深刺痛我脆弱的心脏,我痛苦而又无奈。从老屋至后林山旁大路的那条短暂而漫长的道路,终于被大伯浓浓的亲情坚强地跨越。我按着腹部,蜷作一团。大伯佝偻进雨幕,黑瘦的脸被焦灼扭曲,一只干枯的手在雨中吃力的挥动,拦着匆匆而过的麻木车,脸部被雨水淋透……
  
  只有父亲知道大伯单身所蕴含的沉重。在爷爷早逝的年代,大伯把绵密的心思放在手下三个弟弟的终身大事上,自己用一辈子的孤苦伶仃安慰九泉之下的爷爷。而在四兄弟中,大伯惦记着我在外上班的父亲家庭负担沉重的苦难,主动承担了犁田耙地的农活。在大伯食道癌晚期的日日夜夜,父亲寸步不离的厮守。然而就在1996年5月9日下午两点三十五分父亲上厕所离开的间隙,大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抓住这人间的一丝丝温暖,却在空无一人的孤寂和恐惧中,依依不舍地去了另一个遥远的世界。折转回来的父亲,抚摸着大伯冰凉的双手,在悲苦的叹息中,眼泪无声的滑落……
  
  我实在不忍描述大伯入殓时的那极其悲惨的一幕。我难以相信他那被食道癌折磨得如风干的核桃般的瘦小身体,何以盛得下他63年人生的苦难。当棺椁合下的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了大伯的灵魂伴着木头缤纷的花朵升腾而起,向着遥远的天国袅袅而去,我只祈愿大伯在另一个不知名的世界,那曾经坚硬的呼吸变得像羽毛一样轻柔,像流水一样通畅,像音乐一样悦耳……
  ——谨以此拙作遥祭我孤苦而善良的大伯!愿大伯安息!
  
   2007年1月21日7点51至11点14分。
  


转自: http://www.ic37.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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